第39章(第2/3页)

细想应该是五年前,那幅《焰》作为起点,紧接着是下药,然后是那份曾被他视作耻辱的合同。

五年来,傅宣燎不断给自己洗脑,用这些事实证明时濛是个铁石心肠、冷血恶毒的人。他拼命给自己找借口——时濛偷画,时濛自私,时濛不值得被爱。

如今这些借口一一被击碎,回过头再看,其中自事实中产生的结论少得可怜。

多的是傅宣燎自以为是给时濛贴上的标签,因为与此同时,他还在不断给自己洗脑另一件事——忘记等同于背叛,唯有守诺才不会受到谴责,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 如今所谓的承诺剥开外皮,内里只是一场赤裸裸的利用,而他用攻击代替抵御,让原本美好的东西被下了恶毒的定义,被误解,被怨恨,被瞧不起。

直到一层剥开对时濛所谓“恶毒”的想象,发现内里干净剔透的一颗心。

一切都晚了,可这又该怪谁?

按照傅宣燎有仇必报的性格,得知真相后就该杀上门去,可这件事里人均受害者,就算受的伤并不严重,也摆出了受害者的姿态祈求原谅。

傅宣燎不是圣人,却也不会逃避责任,他希望时濛醒过神来可以恨自己,哪怕把错都归咎到他一个人头上。

毕竟无论爱还是恨,都足以维系一段关系。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和时濛继续下去。

回到卧房,侧身擦过床尾,放在那里的被时濛还回来的西装不慎落地,咚的一声。

傅宣燎顺着下坠的那一面摸到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沉甸甸的蓝宝石。

完好无损的宝石晶莹剔透,链子也系在上面,傅宣燎把它握在手中,盯着看了许久,看到眼睛被折射的光刺痛,心口的酸涩如海浪一波一波翻涌。

吸进长长一口气,自责悔恨之后,迟来的疼痛伴着久蹲的眩晕让傅宣燎眼前阵阵发黑。

这心疼虽然陌生,但他很清楚不是为了自己。

那便只能是为了小蘑菇了。

想起时濛收到这颗蓝宝石时眼睛发亮的样子,明明只是一件并不日常、过分华丽的饰品,明明以他的能力买十颗这样的宝石都轻而易举,他却到哪里都要戴着,时不时用手轻轻摩挲,当真把它当做独一无二的宝贝在珍惜。

小蘑菇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没晒过几天太阳,却淋了那么多的雨,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现在连一颗别人随手赠与的破宝石都不敢要了。

傅宣燎又想起清晨在海边,警察问时濛这样做图什么。

图什么呢?

他不过是在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而已。

他不过是对一个胆小懦弱的笨蛋人类动了心……而已。

(下)

而这个笨蛋人类,直到经旁人点醒,才迟钝地察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给出回应。

夜深人静时分,傅宣燎点燃一支烟,站在窗前,看着手里明灭的星火,和袅袅飘起的白色烟雾。

这包烟还是高乐成很久以前丢在这里的,傅宣燎拿给时濛,时濛没要,丢在床头柜里放到了现在。

以前傅宣燎不懂抽烟有什么意思,若非为了应酬攀谈,独自站在高处吸入这呛人的气味,为的什么?

现在他懂了,为了想念。

仅仅一天没见,他就开始想念了。

空着的手摸到放在床头的钱夹,翻开里面藏着的照片细细端详,照片里的人看着镜头,傅宣燎才重又找回被关注着、偏爱着的滋味。

他想,时濛的烟是为我戒的吧,之前我是有多笨才不敢这么想?

又想,时濛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像我一样做噩梦,开着灯会不会好一些?

还想,时濛既然知道我两次把他错当成别人,那知不知道那两次其实是我动心的节点?

明明对他那么在意,连他爱穿什么衣服、爱用什么颜色的伞、还有畏寒怕冷都记得清,看到他就控制不住地上扬唇角,竟天真地以为把控住了自己的心。

连旁观的人都看出来了。想起几个小时前时思卉口中的“真爱”,刚才母亲蒋蓉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高乐成无数次的打趣……傅宣燎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现出分毫笑意。

难怪会感到痛苦。

因为被时濛吸引、被激发的保护欲都是顺势而为,抵抗他的爱、抵抗去爱他反而都是逆流而行。

他一直在违背本心。

夹着烟的手送到嘴边,傅宣燎学着时濛的样子,抿着烟嘴吸气,然后被呛得头晕眼花,窗外的灯火都看不清。

可他还是吸了一口,又一口,让浓烟充斥双肺,近乎疯狂的折磨自己。

闭上眼睛,梦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黑暗中,他看见一颗火星燃起,掉入野草丛生的荒地,见风就起了燎原之势。

像极了在海上烧毁那幅画的场景。

当时,失去的恐惧和茫然侵占了他全部的心神,迟钝的痛直到这样一个孤寂的深夜,才沿着脊背爬了上来,疼得钻心。

他想,这是报应,是他抵死不承认喜欢,还把人弄得遍体鳞伤的报应。

这世上当真一报还一报,先前嘴硬烧了时濛的画,时濛就用另一幅来让他感受失去的痛苦,在他身上的锁链终于被斩断,再不用自欺欺人的时候。

傅宣燎夹着烟的手指开始不住地颤抖。

随着枷锁一道道解开,意志一层层瓦解,他看见藏起来的名为爱的证据。

他们如涨潮的海浪汹涌而来,全然不管傅宣燎是否招架得住,又如平地炸起的惊雷,每一声都有如山崩地裂。

这让傅宣燎想起自己曾把时濛比作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的炸弹。

现在可不就炸了么,不过炸乱的不是他平静的生活,而是他那一颗剧烈跳动的心。

可惜,他们可以拥有的好时光,全都消磨在那些背叛、恶言,和针锋相对里。

在一切被画上句点的情况下,才让他发现爱意。

这何其残忍。

他又吸了一口烟,像吸进了夏末晚风里所有的凉气。

然后任由烟头在手里越烧越短,直到灼伤皮肤,熏出浓墨般的黑色,企图让这份痛感盖过其他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心口随着痛不住地蜷缩,掌心还残留着在海上握着时濛手腕的触感。

那是时濛最后一次为他发疯,从时濛把手抽走的那一刻,或者更早的时候,他就握不住了。

傅宣燎惊惶失措、却又足够清醒地想,怎么办,小疯子不疯了。

曾经的小疯子总是在发疯的时候抓着他宣布“你是我的”。

现在,我心甘情愿想成为你的,你还要不要?

后半夜,傅宣燎强迫自己又睡了一阵,总算养回来点精气神。

就是咳得厉害,证明烟草的威力不容小觑,至少时濛这烟是戒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