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到住处,被丢在地上的东西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开门的时候喵喵正用爪子拨弄地上的栗子壳玩,看见时濛身后跟着的人,见了鬼似的扭头就往楼上跑。

时濛的注意力全在那盒子上,他上前去捡。本就软蔫蔫蔷薇花茎已经被猫蹂躏得直不起来,栗子壳沾了灰,他拿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

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才想起身后有人,手上动作停顿了下,时濛讷讷地将盖子盖上,转身试图故技重施,溜之大吉。

被傅宣燎拉住胳膊的时候,他还以为又要被困住,又要身不由己地逼问,然而傅宣燎只是牵着他,把他带到卫生间门口。

“先洗个热水澡吧。”傅宣燎捏了捏他冰凉的指尖,“我给你做好吃的。”

时濛绷着最后一线严防死守,顺势借洗澡遁逃。

密闭的空间里水汽蒸腾,令置身其中的人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迄今为止,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离奇。

离奇到他反应不及,在梦中迷路般地抬起手摸向心口,摸到胸肋那处手术后凸起的疤,确认自己还是自己,心跳依然规律,才定当下来。

洗完推开门,傅宣燎意料之中的还没走,衬衫开了几颗扣,正低头看着胸前新鲜的烟疤,似在思考该怎么处理,表情略微苦恼。

听见动静,忙将衣襟合拢,怕吓着时濛似的,别过身问他:“洗完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家里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没人比时濛更清楚。

因此看到傅宣燎完美无视了冰箱里成堆的熟食,以及昨晚吃剩的炒饭,选择解冻鸡翅,辅以奇怪的配料做了两盘菜,时濛抿抿唇,一时无语。

傅宣燎把盘子往他面前推:“尝尝看,可乐鸡翅。”

用糖就可以,他偏要倒光一瓶碳酸饮料。

接着又将另一个盘子推上前:“薯片鸡翅,咸脆口的。”

面包糠厨房也有,他偏要碾碎一袋膨化食品,也不嫌麻烦。

许是也知道自己的意图过于明显,且干的又是借花献佛的尴尬事,傅宣燎硬着头皮说:“两种……任君挑选。”

时濛从不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

“跟我妈学的。”傅宣燎读懂了他的微表情,兴致勃勃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经常做给你吃。”

时濛没吭声,默默将一个鸡翅吃完。

饭毕,傅宣燎适时递上水杯,顺便问:“明天有什么安排?”

“看画展。”时濛说。

“我和你一起……”

“我约了人。”未待傅宣燎说完,时濛便接话道,“零食也是给他买的。”

傅宣燎登时有点上头:“他对你另有企图……”

“那你呢?”时濛问,“你没有吗?”

“我当然没有,我只是喜欢……”

这回是傅宣燎自己收声,因为他想起了由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引起的如同追尾的一连串灾难。

然而时濛参透了他的招数,掌握了他的套路,未待他反应过来,就将先机占领。

“喜欢我?”时濛笑得很冷,打碎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温情,“我怎么记得你说过,永远不可能喜欢我?”

如同被一记钟杵敲在脑袋上,嗡嗡鸣响的同时,傅宣燎这才恍然明白过来,时濛不相信的原因,或者说症结所在。

时间不等人,他噌地站起来,追着时濛的脚步到楼上,在卧室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一手撑着门板,一手捉住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人,借着身高和体力的优势将人困在他两臂之前。

“对不起。”他对时濛说,“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你。”

从外头带进屋的冬夜凉气仿佛犹在,甫一接触到温暖的东西,令时濛哆嗦着打了个激灵。

用双手推,扭动身体,都挣不开,身后就是墙壁。时濛咬了咬唇,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潮再度波澜四起。

“你本来就不知道。”虽然是说过的话,时濛还是忍不住重复,“你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什么力度的嗓音让傅宣燎的心也跟着发软,紧随其后的是绵延开的酸涩。

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那个装满陈旧物品的蓝色纸盒,正是九年前的圣诞夜,他用来包礼物的那个。

而这份挂在圣诞树上的礼物,是送给时沐的。最终时沐拿走了里面的手表,丢在垃圾桶的无用包装盒却被时濛捡了起来,珍藏到现在。

傅宣燎恨极了当时的自己,也恨后来明明已经有所怀疑、却没有追问下去的自己。

他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倾身上前,贴着时濛的面颊、耳廓,将歉意和温度一并传递过去。

“现在知道了,我知道了。”傅宣燎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颤意,为那些错失的心动,更为自己的眼瞎心盲,“我知道是你,我喜欢你,我爱你。”

可他越是表达,就越是让时濛有种无处藏匿的恐惧。犹如将他种在心里数十年的树连根拔起,下面埋着的事溃烂已久的泥浆,每一滴都曾浇灌过他的卑微与绝望。

双手按住傅宣燎的肩膀,时濛拼尽全力将他推开一段距离,而后瞪圆眼睛,像要凭借肉眼看清他的心。

“你看清楚,我是谁。”既然躲不开那就硬碰硬,时濛信手将一道伤口撕开,“我不是你的沐……”

“你是时濛。”没有犹豫,傅宣燎将视线锁在面前的人身上,将他的名字道出,“你是时濛,我的宝贝……我的小蘑菇。”

眼底那潭抵死不动的水猛地翻涌,时濛张了张嘴,失语似的愣住,良久才哑声道:“可是你说,我不配。”

又撕开一道,鲜血淋漓。

刺骨扎心的话从时濛口中原样复述,无疑让傅宣燎更直接、更清楚地感受到从前的自己有多混账。

这已然不是单纯的“恶劣”或者“过分”可以概括,也无法用“误会”二字轻易为自己洗脱罪名。那是一柄尖锐的刀,自前往后贯穿时濛单薄的胸膛,为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再添足以致命的一道。

扎得太深,拔不出,血也止不住,唯有抱住他,让这把刀子同样捅在自己的心口。

傅宣燎便抓住时濛的手臂,拽向自己,将他稳稳抱在怀中。

“是我不配,我才不配。”

那刀子终于把傅宣燎也扎了个对穿。可是不够,远远不够,他欠时濛的,远不止这么一点。

他六神无主地乱给自己出主意,“我该还你,我该怎么还给你……”

时濛叹息般地笑了一声,像是也觉得自己难伺候,还冥顽不灵,任是好说歹说都不听也不信。

“你是不是在想,这个人真是麻烦啊,要是当初死在那里,就好了……”

身体剧烈一震,傅宣燎厉声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