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第2/3页)

商陆软化口吻:“也算是为艺术献身。”

柯屿仰起脸:“你是我男朋友,我想跟你诉苦,当我卖惨好了。你听完,要是有一点心软,就亲我一下。”

商陆抚着他的脸,深深凝视,垂首吻住。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柯屿再度开口,心口滞闷,重重地呼吸后才继续,“工作外的时间几乎都用来看电影。不像你拉片那么快,一部九十分钟的老电影我要花五个小时,看十几遍,才能把一个角色的表演拆解好、记录好,拆解了就是模仿,一边投影,另一边是落地镜,对着镜子边看边模仿,把一些典型的、细致的动作设计靠机械锻炼变成肌肉记忆。”

商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一团浓黑,他的眼前瞬时演绎出柯屿的表演画面,他夸过柯屿肢体控制精准,以为是他天赋,却不知道每个动作都是成千上万次的输入。他要输入那么多,演戏时,倚靠剧本的解读,他找到恰如其分的经验,继而将之从肌肉记忆中调动出来。

模仿性的演员其实很多,不同的是,他们看过一次便能在脑海中临摹,如同将柯屿那个对镜对片的拙劣过程在脑内虚拟出来,而他不行,便只能靠反复练习来强调。

商陆反复回忆他以前的表演片段,难怪他表演的模式化很重。

“你是不是看了很多舞台剧表演?”

柯屿呼吸一轻:“你怎么知道?”

“舞台表演和电影表演是不同的。”商陆淡淡地说,“舞台表演需要放大,电影表演需要的是内在的生命,这句话是夏尔·迪兰说的,你应该知道。”

柯屿点点头,辰野帮他报过一些表演培训班,都是三大院校里出来的名师和知名演员,他听那些老师说过。

“舞台演员全身都在幕前,动作必须准确,必须能够适应任何角色,中世纪的庄园大小姐和侍女都有各自的行、卧、站、立,他们必须准确地传递、放大。舞台剧演员的神情即使是第一排的观众也无法看清,但他必须保证从池座到包厢,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的观众都能明白他在快乐,还是不快乐。”

“所以台词和肢体的准确、有力就很重要。”

“确实。电影表演不一样。”商陆静下,等柯屿自己接话。

“电影表演……镜头景别决定了大部分时候,情感和情绪要从脸上的表露。控制表情和眼神就很重要。”

“是这样,好的演员,眼神一定是有戏的,用最细微的脸上的变化,去传递情感、情绪和故事的变化。”

柯屿客观地说:“眼神戏模仿不了。”

“‘脸部状况和表情是精神上的经验。’”

“又是谁说的?”

“自己去查。”被柯屿在被子低下踹了一下。商陆顺时按住他,“别闹——你摄入了大量的舞台剧表演经验,好坏都有,现阶段坏处比好处多,但是将来,好处又会盖过坏处。”

柯屿心里忽然生出惭愧。

他怎么连努力的方向都找不对?

“现在很多电影演员去演话剧锻炼演技。”

“有所耳闻。”商陆略停了会儿,“舞台剧的确锻炼肢体语言,但如果照搬到镜头前,就会很浮夸、模式化,看着会滑稽——”他抚了抚柯屿的头发,“不是说你,就算是最顶级的舞台剧演员也会有这个问题。”

柯屿笑了笑:“谢谢,有被安慰到。”

“电影表演艺术,在导演艺术的统领之下,演员的表演从本质上来说,也只不过是导演的媒介之一,跟摄影、剪辑、配乐、打光一样,都是服务于最终成片的一环、一种工具。”

“不好听。”柯屿犟道,“不爱听。”

商陆笑出了声,把人往怀里紧了紧,“嘘,别任性,好好听。你要了解到这个本质,才能理解一个导演眼里的表演艺术究竟是什么样的。笼统地分类,一个导演的风格分成现实主义和形式主义,这个你应该懂。栗山老师,是什么风格?”

“形式主义。”

“我呢?”

“一样。”“半对半错。栗山的确是形式主义导演,我来告诉为什么他钟爱你。在形式主义导演的镜头下,表演的的精湛程度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形象、气质、镜头感、氛围感才是最重要的,这些都是你的天赋,所以他坚持用你,至于角色的完成度和对剧情的贡献,他可以靠剪辑和镜头完成,有时候演员发挥得很好,后期都可能会因为蒙太奇的使用而被剪碎——这部分明白吗?”

柯屿点点头,“明白。”

“形式主义的导演不捧演员,个人风格强烈,观众爱上的往往是导演本人,而不是某个主角。除非人物很出彩。他给你的角色都不错。”

“但是他也捧出了很多影帝影后。”

“一个导演的风格是变化的,甚至根据题材有相应的调整,他也有现实主义片子,你回忆一下,是不是现实主义片子时,你挨骂的次数会多很多。”

“你才挨骂。”

商陆失笑,亲吻他的额头:“好,你没挨骂,你的栗老师对你最好。”

听着有点吃醋。

“ 我在丽江时跟你说过,他对你是一种消耗,指的就是这层意思。”

柯屿明白了,就如同他演了很多年,逐渐沦为栗山影像中的一个标志性符号,一个画面图腾。角色虽然是他演的,但事实上不属于他,只有粉丝才会把这些当做是他的实绩心心念念,在普通观众眼里,只有「栗山」这两个字。

“你刚才说我也是同样风格的导演,其实不对。「偏门」这部电影会是两种融合,拍摄上,更贴近现实主义,你可以回忆一下,远景、特写、和长镜头很多,这类镜头在时间和空间上给了演员一段完整的演绎空间,所以很考验演技,这是我当时选苏格非的原因,也是你吃这么多药的原因。”

是很难。

柯屿捋了会儿,觉得似乎是被上了一课,但是这堂课的中心是什么,他还需要思考和琢磨。

“宝贝。”

柯屿的思绪被他这一声“宝贝”打断,明明在一起很久了,床上也听了无数次,但脸还是烧了起来。

大概是度日如年,一周多没听,就像是时隔多年。

“我可以为你改变自己的导演风格,用剪辑和镜头去弥补你的不足,但这样的我之于你,跟栗山是一样的。纵使我有信心把你拍得比他镜头下更美更好,但身为演员的柯屿,依然只是提线木偶。”

商陆的语气温和,像是叙述一桩平静既定的事实,柯屿心里一沉,没来得及有所反映,鼻尖就酸涩了起来。

他在西江边坐了那么久,又风驰电掣地赶回来,不是为了听这一句。

“如果不改变,以角色的难度和我的要求,你对药物的依赖只会越来越重,直到有一天你的阈值高到要去吃更刺激中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