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溃疡(4)(第4/5页)

这个问题紧紧地与“陷空”的本质联系在一起。“陷空”是什么?一个通道?“鸟笼”是什么?通道的终点?

付云聪抵达“鸟笼”的时候,这个“鸟笼”是完全空白的,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什么前任的笼主。

付云聪不记得在这里呆了多久。他不饥饿,不渴,不觉得累,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往前走。

探索漫无目的,更辨别不清方向。

付云聪一直往前走,他走得很慢,时刻在观察周围的一切。可惜周围无论何时何处,都是空无一物的茫茫虚无。

某一天结束跋涉后,他听见头顶有嗡嗡震响。

一个巨大的、难以分辨男女的声音像磅礴大雨一样落下来。

声音问他:“如果给你机会,你能从空白中制造出什么?”

声音的主人有一双能轻易把付云聪捏死的大手。它们在高空中搅动,于是云出现了。巨大的、流光溢彩的鱼从云层中游过,那是付云聪第一次见到安流的幻影。

超出他理解和想象的巨大怪鱼滑过天空,被虚空吞噬一般消失了。

“声音告诉我,‘鸟笼’对笼主来说,是一个相信这里存在什么,就会出现什么的地方。”付云聪说,“信者自生。”

声音的主人为他演示了一个小小的把戏。

“我来想想……这样吧,周围并非空白,你正处在一个茧里。茧之外是你无法想象的世界,异族的野兽把茧看作美食,它们拼命要撕破茧,抓住你,吃了你。”

随着声音的讲述,周围白茫茫的一切果真为之一变。付云聪脚下一绊,摔倒了。他倒在白色的、软绵绵的东西上。低沉的嘶吼在白色的帐幕之外轰响,野兽尖锐的手爪压在包裹他的“茧”上,空间越来越小,那黑色的尖锐手似乎有几百几千只,纷纷朝付云聪压下来,近得付云聪能看到手爪上的血迹和黑色鳞片。

付云聪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但随即他想起了声音说过的话。

笼主相信这里存在什么,“鸟笼”就会出现什么。

付云聪对着距离自己不足半米的爪子和薄得几乎透明的茧说话了。

“一场很真实的电影。”

这句话一出,和语意相关的念头随着付云聪已有的生活体验,瞬间在他的意识里成形。

他不再被“茧”束缚,而是坐在一个影院里,戴着VR眼镜,正在沉浸式体验一部以天外生物为主角的电影。

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那人笑得喘不过气:“不错、不错!”

随即,声音的主人消失了。

柳英年听得完全呆住。

他甚至忘了要往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你是说……‘鸟笼’是由笼主的逻辑和体验撑起来的?”

“没错。”付云聪有些高兴,“你是第一个立刻就能理解我所说之话的人。”

“我毕竟是……”柳英年又打住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余洲想起了姜笑说过的最危险的三类鸟笼,其中一类,是笼主为小孩儿或者病人的鸟笼。

小孩没有形成完整的、有逻辑的意识世界,年纪越小,他们越缺乏对世界万物的逻辑。而病人——尤其是精神病人——被病情困顿的思维将会让所在的“鸟笼”呈现出相当可怕的混沌。

余洲背脊一寒:他期待他们不会遇上这样的鸟笼。

“我可以在这里演示一次,信者自生。”付云聪说。

鱼干来劲了:“我要看电影。”

“不是电影,是真实存在的、我曾看过的一个东西。”付云聪抬头看天空。

被阴雨笼罩的天空中央,像裂开一样露出了一线湛蓝。那一点儿湛蓝浓得如同颜料,很快把阴云染色。蓝色的范围越来越大,从蓝色中有什么更灿烂的东西钻了出来。

“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付云聪说,“但我想,它应该很喜欢云海,就像真正的鱼要在水里生存一样。它此时此刻就在我的头顶上。它来了。”

他描述着,像说服自己,和说服眼前的人。

临江中学范围内,雨消失了。在晴朗的蓝色天空中,一条巨大的、灿烂的鱼穿过肥皂泡一样幻动的光线,在阳光和空气中舞动它长而飘逸的鱼鳍。

它的鱼鳍轻得像纱帐,在一瞬间让余洲想起了海中浮游的水母。

但它比水母更大、更沉重。它在临江中学上空盘旋,日光洒在它的皮肤上,折射、散射,幻化成七彩的光线。

“我见到的它是幻象。”付云聪说,“现在你们看到的,是幻象的幻象。”

他低头看趴在余洲头顶发愣的鱼干。

“你跟它很像,就是小了一点。你们都有一个角。”付云聪比划着,温柔地说,“你长大了也会变得这么漂亮吗?”

鱼干只是愣愣仰望头顶的大鱼,一言不发。

余洲说:“听说这条鱼叫安流。”

鱼干的鱼鳍就像手一样紧紧抓着余洲的头发,几乎让余洲疼得哼出声来。

“安流……”鱼干用只有余洲听得到的声音说,“原来这里,也有人知道安流……”

这条惊人的大鱼让付云聪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姜笑把她的秘密告诉我,我也要跟你们分享一个‘鸟笼’的秘密。”他举起双手,像在空气中撕裂了什么。

大鱼消失了。但蓝色的天空尚未消散,一道裂缝出现在天空之中。

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裂缝之外是黑色的空间,仿佛吞没了所有光线的黑洞,是人的眼睛所能观察到的最纯粹浓重的黑。

在黑色的空间里,有一道细长的、亮着光线的裂口。碎雪从裂口中落下。它们穿过黑色的空间,穿过蓝色的天空,尚未落到余洲手中,已经化为水滴。

“这是‘鸟笼’之外的空间。”付云聪说,“但我不知道上方的裂口是什么,以及为什么有雪。”

这是付云聪抵达的第一个“鸟笼”,他在无人的“鸟笼”里成为笼主。

因此他没有经历过从一个“鸟笼”前往下一个“鸟笼”的过程。

那是余洲见过两次的漆黑隧道。

无数的鸟笼,原来就藏在那漆黑隧道之中,累累如卵。

留付云聪独自回忆江面路上的各色人物,渔夫帽带着众人在河堤边上找了个桥洞,架起石块铁架,开始烤鱼。

他指点余洲他们在浅滩捞鱼,余洲和樊醒学得很快,柳英年的眼镜掉进水里几次之后,湿着双脚上岸了。

岸边,姜笑正捏着鱼干尾巴问它,那条大鱼和它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然而无论怎么问,鱼干都不肯说。被问得心烦了,它用鱼鳍捂着不存在的耳朵大声说:“不记得了,我没有脑子!”

继续再问,它装出哭相,抽抽搭搭:“我又长不了那么漂亮,你们为什么总要用这种事情刺激鱼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