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事之前, 阮枝基本没怎么看过顾问渊执政的场面,倒是“有幸”看了几次他对下属不阴不阳的场面,就此建立了对顾问渊处理政务时所用暴力镇压手法的认知;加之他平常总是一副“魔界的事关我屁事”的随性态度, 自然而然就觉得他好像压根没有在意魔界死活。

从阮枝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顾问渊语调缓慢、字句清晰地申辩:

“虽然我确实不在乎魔界, 但我这个人还是可靠的。”

阮枝严肃地点点头:“是, 可靠, 可靠极了。”

顾问渊:“……”

他别过脑袋,赌气地不同阮枝继续说话了, 手上批注倒是挥洒自如,像是为了印证自己并非“不靠谱”。

阮枝看了数秒, 转身也去拿了本奏疏来看。

顾问渊这次是真的不打算和她说话了,一定要阮枝先来和自己说话才行。

——她和萧约眉目传情的事都还没个结果!

阮枝手中的奏疏看到了第五本。

她倒是怡然自得,神色泰然自若, 时不时写两笔,全然没有往他这边多看一眼。

顾问渊忍无可忍, 还是主动开口了:“你不是说不看这些东西么?”

“闲着也是闲着。”

阮枝无甚所谓地道,“再说,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操劳吧。”

他身上还带着伤。

顾问渊手指一顿, 忽然又不生气了。

他本来就已经坐在了阮枝的身边, 这会儿稍稍往她那边靠了靠, 两人宽大的袖口交叠在一起, 垂落在脑后的发丝随着弯腰垂首的动作滑下而丝丝缕缕地纠缠。

顾问渊瞧见这场景, 顿时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安安分分地窝在此处处理如小丘堆起的奏本书简。

卫野前来禀报,得了允准入殿便看见这副场景,忙不迭低下脑袋:

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啊。

……虽然他们魔界没有这个规矩。

阮枝和顾问渊正手捧一本奏疏,分别来自两个人,内容俱是对对方的诋毁之词。

“他们说的分明是同一件事,却说出了两种戏剧发展。”

阮枝视线在两本奏疏之间来回调转,惊叹不已,“做臣子果然是个技术活,死活正反都能说出花来。”

顾问渊轻笑出声:“你不会还对他们有什么期待吧?”

阮枝:“我只是没想到大家都做魔了,还玩这一套。”

顾问渊思索片刻:“那不然?”

阮枝一本正经:“难道他们不能堂堂正正的打一架吗?各自操上家伙和对方火拼,当面扯清楚到底谁对谁错。”

顾问渊:“你认真的?”

阮枝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问渊沉吟:“想法不错。”

卫野:“……”

你们这二位闲暇时候就是在说这么无聊而又危险的话题吗?

魔界要是真靠这种模式来治理,是多头脑发达、易于被挑拨的结果啊,每个月光是互相打架都打不完吧。

卫野做了多年墙头草,对上司的属性还是有相当的分辨能力,否则也不会平安无事地在近年来魔界多次动荡下苟到现在,他自然知道阮枝和顾问渊就是随口胡扯。

关键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尊主。”

卫野上前行礼,“按照您的吩咐,礼已经送到各位大人家中去了。各位大人都十分感恩,还有几位当场写了谢信来。”

卫野将信呈上。

顾问渊随手拿过一封看了看,挥手示意卫野可以退下,自己则一边展开信一边对阮枝道:“无功也就罢了,有些亏心的收了礼,估摸要揣摩惊惴好一段时间吧。”

阮枝探过视线看信,正好顾问渊把信纸偏过来,她看见上面的措辞,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未免也太狗腿了。

“你的法子不仅实用,还很有趣。”

顾问渊唇边亦有笑意,“看这架势,估计往后要一天三封往魔宫里送信了。且吊着他们这帮没骨头的家伙,让他们急上一段时间。”

已经到来的事远没有设想中的无限可能来得恐怖,光是这样提心吊胆的没结果就够这些人喝一壶了。

阮枝指指点点:“你好恶趣味哦。”

顾问渊反问:“难道你不觉得吗?”

“……”

阮枝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来食指和拇指比了个距离,“一点点。”

顾问渊猝然低笑出声。

随后阮枝也跟着笑起来。

似乎没有特别好笑的时候,可两个人的笑声听来分外愉快,乘着轻风断断续续地送到了卫野的耳朵里。

卫野不由地回首忘了一眼,自知有失礼数,很快便收回。

他想起多年前曾见到过的顾问渊。

当时,卫野不过担了个不起眼的小职责。魔界失去魔尊,混乱不堪,几大将领迅速抓住机会分据兵权,谁也不肯让谁。

内忧外患,卫野明哲保身,顺便浑水摸鱼捞点好处。

偶尔他自己也会想:好一点的都是像我这样的,看来魔界气数已尽啊。

那日。

几位手握兵权的将领终于爆发了正式的冲突,意欲一举定下魔尊。即便到了这个关头,闹到撕破脸的地步,还想着要在下属面前做做样子。于是连卫野这等没资格面见魔尊的人,都有了机会得以进入议事大殿。

将领们争执不休,却没注意到上首属于魔尊的位置上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有如鬼魅。

“……你是什么人?!”

将领们发现后,皆戒备地拔出了兵器,对准上首那人。

魔界少明丽盛阳,魔尊之位遮蔽于帷幔后,更显得晦暗无光,难以看清那上面坐着的到底是谁,唯有大致的轮廓还能辨认出这仍然是个人形。

“呵。”

帷幔后传来一声轻笑。

分明是笑,却没有半点愉快的意思,无端令人觉出阴冷的气息。

其中一位将领沉不住气,提着武器杀上去,也有想要借此立威的意图。他手中的刀刃已经积蓄浓重的魔气,是要一击毙命的架势。

锐利的刀气划破了帷幔,气势汹汹的刀锋却受到了莫名的阻力不得寸进,被劲风掀起的帷幔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快得难以捕捉,精准地掐住了这位将领的脖颈。

“咔擦——”

连供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令人牙酸的颈骨错位声响短促地响起,将领的脑袋歪斜到一边,手中的刀砸落在地。

他或许到死都没能来得及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死不瞑目。

顾问渊从帷幔后走了出来,信步闲庭,视满殿魔将如无物,他手中甚至还掐着魔将的脖子。过高的身量和绝对的力量让他毫不费力,全无勉强之态。

剩余几个魔将方才还在争权夺利,这会儿就感觉到了危机,视线一对便决定共同御敌。他们一拥而上,顾问渊却不见慌乱,随手将手中的那人朝他们砸过去,手腕轻动,一条银线如流光自半空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