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对平郡王, 洪文还是很有点印象的,据说是位纨绔中的君子,之前还不介意定国公府的情况坚持要娶世子之女薛雨为王妃,很算个重情重义之人。

赐婚的旨意早就下了, 婚期就定在明年三月, 这会儿平郡王突然报病,连太后和隆源帝都被惊动了, 直接点了他们两个一起前往。

临近年根, 城内尤其热闹, 许多店铺早已提前挂上大红的灯笼,活像在灰突突的冬日世界中点了一把火,直把人的心都烧暖了。

洪文和何元桥无心欣赏,一路上都在猜测平郡王会是什么病。

皇室并没有任何世代相传的重大疾病记录, 而平郡王也享有每半月太医诊脉的资格, 之前一直都很健康。那么外来的急病就很有限了。

考虑到最近的天气,两人都倾向于风寒。

然而这个猜测很快就在亲眼见到平郡王后宣告破灭。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这几日北风大作、滴水成冰,穿棉袄出去走一趟都冻得直打哆嗦,可平郡王所在的屋子竟门窗大开,他自己只穿一件薄袄, 赤足散发, 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地上打转。

就这么着,平郡王还不断扯着领口喊热,脸上都涨红了。

一见这副情景,洪文和何元桥心里立刻咯噔一声。

平郡王的样子让他们想起前朝一种很可怕的东西:逍遥丹。

逍遥丹起源于古时的五石散,经几个道士反复改良提炼后重现于世, 为世人所追捧。可大家渐渐发现人们服食丹药后总喜欢披头散发在街上赤身狂奔,手舞足蹈胡言乱语,十分有伤风化,严重的还会致死,于是再次被禁。

跟着洪文的吏目也十分惊讶,“洪大人,该不会是逍遥丹吧?”

洪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有想法是好的,但在把脉之前不要随意宣之于口,在太医署做事一定要谨慎。”

许多病的症状都极其接近,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当大夫最要紧的就是大胆猜测、小心断症,在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决不能轻易下结论。

尤其他们做的是皇家大夫,更要做到谨言慎行。

那吏目本就想在洪文面前一展身手,此时见他并不赞同,不由羞愧道:“是,下官莽撞了。”

何元桥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诡异,看看一本正经说教的洪文,再看看那个吏目,隐约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还“谨慎”,来太医署第二天就去摸人家五皇子还被皇上逮个正着的是谁来着?

唯一的儿子成了这副模样,太妃坐在旁边垂泪不止,儿啊肉啊的喊个不停,见他们进来,声音哀切道:“劳烦两位太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服侍平郡王的宫女太监也跟着道:“两位太医快来看看我们王爷吧!”

洪文和何元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平郡王忽然对过去扶自己坐下的小太监嘿嘿笑道:“仙人,请传授我长生之法。”

那太监一听这话唬得脸都白了,带着哭腔喊:“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

另外几个宫女太监也吓得够呛,有的人干脆就掉下泪来,谁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就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太妃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捶着胸口喊:“这不是要挖我的心肝吗?”

她大半辈子就只有这么一点指望,如果再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如随他去了。

好歹平郡王糊涂得还不算厉害,被几个宫女太监围着哭喊一圈之后,竟又渐渐清醒过来,捂着头喊痛,“本王这是怎么啦?”

又见太妃满面泪痕,他挣扎着站起来,“叫您操心,是儿子的不孝……”

太妃哭得泪人一般,拉着他狠狠捶了几把。

见他似乎恢复了神智,众人喜极而泣,洪文与何元桥赶紧上前诊脉,抓紧时间问缘由。

洪文的手指刚一搭上平郡王的手腕就觉烫得厉害,仿佛皮肤底下藏了火苗,而且脉象极乱极快,内燥且热。

“郡王方不方便伸出舌头让微臣看看?”

平郡王现在只觉得体内仿佛有一股火在烧,生生要把他给烤干了!难受得简直要发疯。

但他素来礼仪周全,此时理智尚在,就努力克制着,很配合地伸出舌头来,又嘶嘶作痛。

他的舌头深红发紫,上面赫然起了好几个口疮,红红白白触目惊心。

伺候他的太监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儿还没有呢!”

洪文和何元桥对视一眼,飞快地换了位置第二次把脉,虽然没有开口,却已经可以确定平郡王是服食了逍遥丹。

平郡王的体质本就偏燥,又在短时间内服食金石之药,而此类药材性情最热最燥,犹如火上浇油……

一般情况下,服用逍遥丹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发作,不过一来平郡王用量不多,回来的路上又吹了一点冷风,所以暂时压制下去;奈何他的体质和药性相和,挥散得并不干净,酝酿一夜后卷土重来,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敢问一句,平郡王是否有服食逍遥丹的习惯?”何元桥开门见山地问道。

众人都是一愣,“没有啊!”

平郡王的心腹太监反应最快,闻言惊讶道:“太医的意思是,我们家王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吃了逍遥丹?”

何元桥点头,“正是。”

“绝无可能,”那太监斩钉截铁道,“我家王爷虽喜好玩乐,但最爱惜身体的,奴才日夜跟着,若有动静必然瞒不过。”

太妃也道:“是呢,这小子虽然混账,却不是没有分寸的,那种害人的东西绝对不会碰。且他素来不喜道教,对丹药之流更是不屑一顾,让他碰都不会碰的。”

如果平郡王不自己主动去碰,那么必然是外头来的,但是王府上下早就被她整治的铁桶一般,料定也没人有这个胆子明知故犯。

短短几息之间,平郡王又开始大声喊热,眼神涣散胡言乱语,挣扎着就要往外跑。

几个宫女太监七手八脚去拉竟都拉扯不住。

洪文就道:“暂且不必去管他,他吃了丹药,须得用这个法子发散出来,若强行压制,反而容易把人烧坏了。你们只看着他别受伤就好。”

古人服用过五石散之后经常会出现类似的症状,更有甚者会赤/身裸/体在街上狂奔,美其名曰行散,其实就是让药石的热力发散出来,不然很可能灼伤内脏。

听了洪文的话,一干宫女太监面面相觑,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可陷入癫狂之中的人力气大得惊人,他们实在拉扯不住,只好淌眼抹泪地跟在平郡王身后保护。

太妃抹了一把眼泪,“两位太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听说那邪药对身体损害极大,若是伤了根本可如何是好?”

出了这么一茬事儿,她半辈子老脸都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