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回到镇国公府后, 谢蕴先去向祖父祖母请安,二老见了他就问:“碰上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

谢蕴笑着把遇见洪崖的经过说了,“他说原先在您麾下当过军医,我还想请他来咱家做客呢。”

“你说他叫什么?”本来当笑话听的镇国公猛地坐直了。

老爷子年轻时性格火爆, 但上了年纪之后, 已经很少有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谢蕴有些意外,端起茶盏都忘了喝, “洪崖, 大约四十来岁年纪, 使一杆精铁长/枪,似乎有些西北口音。”

“好小子!”镇国公一拍大腿站起来,又惊又喜又气,“果然还活着。”

顿了顿又把脸一拉, “你让他来, 他人呢?”

见到祖父的反应,谢蕴隐约觉得那位洪大夫的过往可能并非区区一介军医那么简单。老爷子沙场征战多年, 又历经三朝帝王, 什么英雄豪杰没见过?也没见谁被他这样介怀。

他忽然起了点坏心眼,放下茶盏两手一拍一摊,无奈道:“人家不想来。”

老爷子果然黑了脸,“他敢!”

“怎么不敢?”谢蕴道, “他说知道您没死也就成了, 看不看的也没什么要紧,然后就去何家吃饭了。”

一直没做声的老太太噗嗤笑了声,“倒是个妙人。”

“妙个屁!”老爷子骂道,又皱眉,“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何家?”

“就是何青亭何院判, ”谢蕴解释说,“那位洪大夫的徒弟如今就住在何家呢,他来了京城,自然要先去道谢。”

“咱家没屋子是怎的,你怎不叫那徒弟来住?”老爷子不分青红皂白道,完了又气呼呼道,“狗屁大夫,好好的不去打仗,偏干什么大夫!白瞎了!”

谢蕴:“……之前我也不认识啊!”

你都跟人家师父多少年没见了?我上哪儿认识人家徒弟去?

果然是老小孩老小孩儿,老爷子本就是山匪出身,后来机缘巧合才跟起事的太/祖一起打江山,多年匪气根深蒂固,老了之后难免有点不讲理……

镇国公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生闷气,结果退一步越想越气,又呼一下站起来,龙行虎步往外冲。

老太太见怪不怪,“还在家吃不吃了?”

老爷子头也不回,“不吃了!”

谢蕴一乐,嘿,有好玩儿了的!也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溜烟儿跟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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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洪崖见了何青亭一家,笑着问好,“老嫂子风采依旧啊。”

何老太太就捂嘴笑,“什么风采,都黄土埋半截的人啦,倒是你,看着越发年青。”

洪崖嘿嘿几声,又盯着何青亭瞅,“老哥哥……似乎胖了些,到底有了年纪,得注意。”

何青亭老脸微红,干咳一声,“坐吧。”

因这一整年苏院使都在硕亲王府驻扎,太医署上下没了崖顶泰山,都一致决定忘掉集体做操那回事,难免疏于锻炼。

不过有的人天生容易胖,就比如说他,一年下来分外明显,官袍都新做了两套,马麟那死瘦子就老拿这事儿挤兑他……

见洪文缩在一边似乎有些蔫嗒嗒的,不似往日精神,何老太太就心疼,“这是怎么了?”

何元桥笑出声,把刚才城中发生的事说了,“这是还心疼那三两银子呢。”

“三两银子都够普通百姓家过一个月啦!”洪文龇牙咧嘴道,“给他刚买的这双靴子也才一两一钱呢,里面还加了兔皮!”

洪崖挠头,非常羞愧,“为师日后赚钱加倍还你。”

洪文死鱼眼看他,“您先把自己的家当置办齐备了再说吧!”

连鞋底都磨穿了,还个鬼哦!

众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洪崖就唏嘘道:“半路听说硕亲王没了?”

何青亭点头,“上个月的事啦,遵从他生前遗言,一切从简。”

洪崖沉默良久,胡子拉碴的脸上泛起一点缅怀和悲伤的神色,“该去拜祭的。”

洪文好奇道:“师父,您还认识硕亲王吗?”

以前师父从没主动提及,他也没往这方面想,可今天这么一看,师父年轻时候的经历好丰富啊!怎么谁都认识?

好奇!

洪崖仰着头想了会儿,“倒也不算认识……”

硕亲王虽不长于军事,但却是个热心人,一旦打仗,总是率先捐款筹措粮草。他年轻时还曾代替先帝去军中慰问过,并写了两首长诗,又亲自谱曲编成军歌鼓舞人心,一直传唱至今。

洪文和何元桥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他们都不知道!

洪崖用力搓了把脸,“上一辈的事情了,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可这些事本不该被遗忘。”洪文忽然有点难过,具体难过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分别一年,小徒弟还是原来的样子,洪崖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小子,人走茶凉,世事本就如此。”

不过总有人记着的。

“对了,怎么又闹出个逍遥丹来?”洪崖不想让洪文继续低落,立刻另起话题。

洪文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惊讶道:“师父,你人都不在京城,可怎么什么都知道?”

洪崖神秘兮兮地冲他勾勾手指,“你知道这世上最快的是什么吗?”

洪文茫然摇头,想了会儿才试探道:“风?”

洪崖晃晃手指,“是人口中的消息。”

没什么东西会比口口相传更快,他身在民间,只要留心细听,消息反而要比明面上的人来得更多更快。

洪崖来得快,但台司衙门的动作更快,这会儿逍遥丹的案子基本已经完结了。

有隆源帝的死命令压在头顶,便如蛛丝悬剑,台司衙门上下恨不得连眼睛都不敢闭,生怕一觉醒来被告知你官没了,回老家种地吧。

一群人日以继夜地审理,端了天外楼后第三天就把嫌疑锁定在玉仙身上。

最初玉仙还不肯承认,哀哀戚戚十分可怜,但台司衙门的人哪儿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接上了刑具。

流水的刑具一过,铁打的骨头也扛不住,玉仙刚熬了半天就招了。

原来她本是犯官之女,其父在知府任上贪污近百万两白银,鱼肉百姓使得民不聊生,是隆源帝登基后查处的第一批贪官,直接就判了斩立决,男丁充军,女眷没为官奴。

玉仙非但不觉得父亲有错,还因此恨上朝廷和隆源帝,然后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下线之一,做逍遥丹那人祖上就是炼丹的,嫌来钱太慢走了歪路,前朝时期因逍遥丹惹出祸事被朝廷剿灭,他因当时年纪尚小被赦免。谁承想长大后并不思悔改,反而重操旧业。

他为了钱,玉仙为了报复,两人一拍即合。

做逍遥丹那人每月都会以客人的身份来见玉仙,将做好的逍遥丹交给她,而她则专门冲来天外楼的官员和书生下手:维系一个国家运作的不就是官员吗?只要自己提前将这些人扼杀,大禄朝还有什么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