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他沉默了几秒,我也不说话。

坐得很近,对望的时候,却仿佛离得格外遥远。

“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总有一天会告诉你。”杨沉终于开口,“但不是现在。”

上颚的细碎伤口还没好,我的舌尖稍一略过,尝到血的味道。

“为什么?”

“因为你会走。”

他说完就一言不发的调转车头,我立刻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如果告诉我的话我就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所以不愿意说。

这算不算是杨沉在我面前第一次如此明显的示弱?

车开了很久才停,他没有下车,握着方向盘不知在想什么。我连看一眼到了哪里的兴趣都没有,踌躇半天还是扯出一个笑,尽力做出最真挚神情:“我不会走。”

杨沉侧头看我,那张俊美得出奇的脸上仿佛被蒙了一层灰尘。

“所以告诉我也没关系。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刚才说要什么都会给我……”

“许俊彦。”他的声音很轻,“别说了。”

我尴尬的闭上嘴,不免有点泄气。看着他打开车门下车,我心底暗藏着的怨怼又浮出水面。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遇到他就好了。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我下了车,他站在旁边语气平常的向我介绍:“我父母在这里的结的婚。”

这里的建筑有些年头,一栋西式教堂伫立在附近鳞次栉比的居民楼中,居然显得十分和谐。外面的牌子写着文物保护建筑禁止入内,杨沉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径直打开了铁门。

“只要想做,没什么办不到的事。”他对我说,“我小时候这附近是个很大的公园,我妈经常带我来这里钓鱼,拆了建房子真是浪费。”

B市寸土寸金,恨不得把能用的土地都利用到极致,要是处处有公园才奇怪。我虽然这样想,到底没说什么,跟着他穿过院子走进教堂内部。

教堂内部宏大而空旷,一排排长椅许久无人落座。好在总体还算整洁,并没有堆积杂物,午后阳光透过彩窗玻璃投射下来,灰尘在光束里沉浮。

我不知杨沉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干脆自己站在布道讲台前欣赏内部雕像,也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杨沉搭上我的肩膀:“高中的时候,我给过你一枚戒指,还记得吗?”

“……我的记性还不至于差到这都不记得。”

那是高三下学期刚开学。他到教室一坐下就漫不经心的推给我一个礼物盒,又故作神秘的让我带回去再看,我推拒不了,只得收下。

回到家后我拆开包装,发现里面是一枚朴素得过分的戒指。银圈上镶刻着素雅的花纹,大小可以调节,中间嵌着一枚很小的钻石。

看到不是以前那些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还回去的贵重珠宝,我心里反而踏实了点。戒指虽然朴素,戴上后倒也显得优雅。不过我没有戴这种东西的兴致,试了试就放回去,之后搁置在了某个储物柜里。

“我爸从部队转业后前途也不算十分光明,在那时候遇到了我妈。”

杨沉抬头看向彩窗,阳光照到他脸上,将发丝映成琥珀色的明亮色泽:“外公在南方任职,看中他有才能会变通,帮了他很多。后来他顺理成章和我妈谈恋爱,用那枚戒指向我妈求婚。”

我没想到这枚戒指如此重要,更没想到这种重要的东西他竟随便给了我。

“我小时候大半时间是在外公身边,直到我上小学时他去世,我爸才把我接回来。你说我妈那么好看,外公对他恩重如山,我爸做了上门女婿,外公怕他面子上过不去,还让我随父姓。我原本不明白,他有什么不满意?后来我想通了。”

“人就是这样,他不想要的东西,就算再好也没有用。”杨沉低头和我对视,“许俊彦,我以前计划过很久,想在这一天,在这里这里向你求婚。但我们最终却到了这种地步。”

他安静的凝视着我,表情有一点熟悉。

我抬眼看他,忽然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表情我曾见过一次。高中的某一天,我被他在脸上手腕上画了恶作剧般的涂鸦,撑在洗手台前拼命用水清洗,搓的皮肤红成一片还留有淡淡的黑痕。

那时候我真的爱他,可也是真的很痛。

最终我放弃了,伸手抹掉脸上的水准备回教室,抬头时镜子里的表情清晰落进眼里。

和他此刻如出一辙。

“你喜欢在图书馆二楼靠窗的地方看书。”杨沉缓缓说,“旁边是报纸借阅室,有一次来了很多新报纸,看管的学姐搬不动,你过去帮她忙,和她一起吃午饭。外教和你搭讪要你的联系方式,你也没有拒绝。你经常去交流小组分享读书笔记,有个国际部的学弟故意总分在你那组,你还和他一起在操场打羽毛球。”

我努力的回想,却发现这些事不过是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在记忆里模糊成一片,不知道他为何提起:“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记得。”

“但我记得。许俊彦,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你。”

我回过味来,原来要打回忆牌。可惜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美好过往可以怀念,有的只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我顿觉荒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明白。”

杨沉深深的叹了口气,又笑了笑。

那笑容苦涩沉痛,完全不像以前骄傲薄情的他。

他站到我面前,伸手抚上我脸颊。刚刚被我训过一次,这回的动作很小心,却实在过于小心翼翼。

我垂下眼睛,瞥到他纯黑的腕表,游移至白皙手背上的青筋。这双手真漂亮,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扼过我的咽喉,牵过我的手,给予我短暂的欢愉和长久的折磨。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像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他低声说,“许俊彦,我不是真心想伤你,我只是……不相信你会那么爱我,总想看看你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

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四面八方都能看到我赤裸的身体。耳边回响着嬉闹和嘲笑,一切都好像水里的倒影,扭曲成五光十色的波纹,我浸没在水底,快要窒息。

那时杨沉就坐在隔壁,站在岸边俯视着我。

他看着,看着,一直看着。

看着我伸出水面的手慢慢沉没,看着我被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吞噬,看着我的梦在聚光灯下被撕破,看着我跪在他脚边像一条狗。

他说:

“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后悔了。”

仿佛昔日悬于我天空的炙热太阳渐渐冷却,我竟觉得苍凉。

他眼里有些微期待:“……你还爱我,对不对?”

杨沉,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灰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