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大人们说话,让孩子玩他们的,都过来做什么。”

没想到是三姨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我压下心头惊讶,克制着自己不要太明显的转头。

老爷子把小辈们叫来,大概存了几分杀鸡儆猴的心思。他想打压下心思不安分的年轻人,省得有人再生是非,也不管这样的举措是否有些苛刻。

三姨应该知道这点,何必出言反驳?

她唇边带着一点淡淡笑意,招手抚摩女儿的肩膀,抬眼看向许老爷子:“爸,小雨带了卷子过来,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她高二了,学业重。”

哪里就差这一会儿的功夫。我垂下眼睛,心下明了她为什么说出这番话。

李智雨的眼神轻松而纯真,带着对此刻情况的些许疑惑,脸上仍然乖甜礼貌的笑。一个被父母小心翼翼呵护的掌上明珠,大约很少接触这种压抑的家庭环境。

听说三姨和丈夫感情一直很好,能生在这样的家庭真够好运。

许老爷子和她对视,不怒自威的眼神令人胆寒。三姨竟寸步不让,最终是老爷子沉吟片刻:“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听了可能出去乱说。算了,年纪小的早点休息吧。”

在场有三四个和李智雨年龄相仿的堂弟堂妹,模样神态都比她成熟不少。他们大约是很好奇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不敢违背老爷子的话,不情不愿的跟着一起走出去。

这样一来,剩下的晚辈都是已工作的成年人。三姨成功将小雨从这烂摊子里支出去,恢复了之前淡然的模样。

“为什么叫你们来,心里都有数。”

静了半晌,老爷子才慢吞吞的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所有人都不自觉挺直脊背,拿出洗耳恭听的做派。

“向舒,这事我帮不了你。”

许向舒是二姨的名字。老爷子直白的表态如一道响雷,坐在我对面的二姨完全不敢相信的瞪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等消化了这句话,她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细细的眉毛一拧,原本就哭肿的眼角流下两滴眼泪。不顾平常端着的矜持贵妇姿态,惨然喊道:“爸,连替我说说都不愿意?!我也是您的女儿,您不能不管我啊……!”

我眉心一跳,上来就这么刺激?连这种话都说出口,明里暗里带着刺,老爷子要被气狠了。

“二姐,你胡说什么。”三姨接过话头,语气诚恳,似乎带着些许不忍,“爸平常待你多好,你做出这种蠢事,也不想想是不是伤了他的心。”

我和安德烈对视一眼,从彼此神色中看出探究。三姨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今晚未免有些出头。她和二姨有什么仇,这时候戳她心窝子?

上一辈的恩怨我们不清楚,这时候缩头一声不吭就对了。

三姨不劝还好,一劝倒勾起老爷子的火。他大发雷霆,加上多年积威甚重足以令所有人畏惧:“犯下多大的错,你自己不清楚?贪得无厌,什么钱都想赚,许家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穿?!”

“我不是想给孩子攒点家底吗!”二姨抽抽搭搭的哭,回答时也不见半点心虚,估计是完全没反省,“华斌在公司做事那么辛苦,又没有前途!”

安德烈搭在我肩膀的手稍微动了动。我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看二姨抱怨姨夫在许氏没有前景,将舅舅扯进来,他肯定乐得不行。

“你觉得老大亏欠你的?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让我怎么和人家开口求情?”

“那总不能让他们查,这样查下去可怎么得了……跑跑关系将这件事压下去,又不止我们一家参与,大不了赔点钱!”

“别吵别吵。”其他人在一边劝,“老爷子身体不好,二姐你少说几句。”

二姨却仿佛豁了出去,半点不退步,尖声道:“爸你要眼睁睁看着华斌坐牢?我也不活了——”

许家的家庭会议从来没有吵吵嚷嚷成这个样子,幸亏在座的都是利益相关的亲属,不至于说出去成别家笑料。不论乐意与否,此刻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劝慰一番,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许育衷许育城都冷眼看着一动不动,在我犹豫是否要起身时,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问:“向舒,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说话的舅舅。

他高大的身材瘦得几乎只剩骨头,尽管坐得端正眼神锐利,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免不了透出些许后继无力,可以窥见大病初愈的虚弱。

二姨也没料到他突然发难,当下也不苦闹了,支支吾吾说:“当然是我自己存的。”

“你出嫁之后就没有工作,华斌一年赚多少钱我心里有数。”舅舅撑着额头并不看她,脸色阴沉,语气严厉得可怕,“投资企业不是小数额,谁给你的资金入股?!”

空气里的吵闹沉淀下去,化为可怖的寂静。我克制自己不要看向许育城,不要给他带来半点嫌疑。

“我、我……问几个朋友借了点。”

三姨凉凉的开口:“那真是大手笔,一般人拿不出来,也不敢借。”

“你周围能有什么人?”

估计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老爷子的拐杖就要挥起来给二姨两下。他一掌重重拍在身旁桌上,怒斥道:“向舒,老大问你话,你老实回答!”

我不禁攥紧双手,生怕这女人为了自己,不管不顾的将许育城的名头抛出来。要是她真的如此,我要怎么做才好?

二姨低着头,不正常的安静了许久。她今日多有惊人之举,二姨夫不敢强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的赔着笑。

我尤在思维发散,想到许育城之前发给我的那条意味不明的短信,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什么,却始终不敢往那个方向考虑。

不,我完全是胡思乱想,许育城他说过只要他在就会护我周全,他怎么会、怎么能这样对我?

直到二姨转身猛地向我扑了过来,撕心裂肺的哭叫在我耳边炸起,我还不能从猜想中抽身,去适应荒诞不经的现实。

“小彦,你可害死二姨了啊——”

“别碰我哥!”

几乎同时,安德烈挡在我身前,伸手毫不留情的推开她。

二姨被狠狠摔到地上,不可思议的神色比起刚才更甚:“你……你……我是你二姨!”

“抱歉,这个家里我只认我哥、我妈。”安德烈勾起一抹淡笑,瞥到主位又补了一句,“和外公。”

他在许家待得少,一贯沉默寡言,十足十娇气冷漠的花瓶,却很受老爷子喜欢。

兴许是多年见不到在国外的小女儿,因此爱屋及乌,对这个漂亮的混血外孙格外宽容。见他这样无礼,居然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三姨道:“说话就好好说,拉拉扯扯不怕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