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三姨是什么意思?”

今晚我被一个接着一个的冲击震到麻木,脸上做不出什么表情,僵硬了一会儿才问。

“你父亲和你一样倔……小彦,老爷子不过寻常问问,又不是给你定罪,好好回答就是了。为了争口气惹上个烂摊子,划不划得来?”

她不知我和许育城之间的事,以为我被二姨无端诬赖、被许老爷子轻易怀疑,答应下来是为了置气。

这个误会我无心解释,追着关心的点问:“三姨认识我……生父,能和我说说吗?”

她好像有点犹豫:“这些事其实不需要了解,小彦你是许家的人,你爸爸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装作一无所知的孩童时期,我不得不坐在位置上,忍受各种亲戚们谈话中明里暗里的恶毒讽刺,对嘲笑我是野种的人扬起笑脸,甜甜的说“我听不懂”。

直到我长大了,他们才在我面前有所收敛。

离开许家独自生话,我以为这一切总算过去。然而没有,杨沉仍然能拿它来威胁我,它始终是我的软肋和隐疾。

如今得知真相的机会摆在眼前,我怎么可能不追问到底?

我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三姨。”

她微微蹙眉,似乎不想提起,却没有直接拒绝,回身让我坐下:“过去这么久了,你想知道什么?”

对于这个缺席的陌生人,想知道的事……太多太多。

他是谁?他是怎么认识我妈妈的?他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他明明知道我的存在,除了小时候的那一次,这么多年为什么再也不来找我?

寄人篱下,受尽白眼,我也曾渴望过父亲在我身前遮风挡雨,而不是成为我深藏于心的耻辱。

唯一的一次接触,或许因为他过于激动,我只记得他扯我校牌分辨姓名的粗暴动作,还有怪异的举止和喋喋不休的追问。

心底的渴望与期盼,彻底化为了丢脸的愤恨和恐惧。我甚至不敢睁眼看他的模样。

我怕看到我们的任何相似之处。

贴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发抖,我维持着镇定自若的表情,藏住微颤的声线,以及过于迫切的心情。

“三姨可以将您知道的都告诉我,不用担心我的接受能力。”

我垂下眼睛,用轻飘飘的声音说:“许家抚养我长大,我当然是对你们的感情深,没有爷爷的允许,不会随便认回他。这些事我早看淡了,只是连生父的姓都不知道,有点好奇而已。”

三姨说,他是妈妈的数学老师。她那段时间忽然对学习上心,自作主张请我父亲做补课家教,一开始没人发觉他们关系不正常。

“她太年轻,还没摸清对方的品行就非他不可。这么草率的决定,所有人没一个同意。那时候老爷子在气头上,对你父亲做了点欠缺考虑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可妍那时候已经怀孕,才急着要结婚。”

“可妍月份大了,事情实在遮不住。老爷子难得让步,说让你父亲和她在一起吧,不然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她以后抬不起头。”

“你父亲说,他不愿意了。”

“之前家里对他确实有点过分,但等他成了许家的女婿,都可以加倍补偿回去。但他气性很大,因为那些事,一口咬定绝对不会娶。”

“……可妍死了心,坚持要告他,让他付出代价。”

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释然?荒谬?松了口气?

像肩上千斤重担骤然消失,我一时无法适应。

一切不是我想象中的残忍暴力,不是我以为的肮脏情节。

他们是相爱过的,哪怕那段感情短暂,哪怕之后撕破了脸变成仇人。

但这足够了。

许家人知道事情真相,却仍然说我是强奸犯的孩子,大概因为他们厌恶我父亲,厌恶他作为老师引诱了还是学生的妈妈,厌恶他的不识抬举。

“谢谢您。”我轻声说,“我知道了。”

“小彦,你不要怪你妈妈,如果没有变故,她原本会很爱你。”

“我不怪她。”

我可以羞愧,可以痛苦,可以因为被叫了那么多年野种而自轻自贱,也绝对不能怪妈妈。

即使我的诞生是因为等她不想要我时月份太大无法流产,即使她恨我的父亲从而恨我,即使她后来从未给过我半点温情。

可最初她留下我,是因为……我也曾作为她眼里爱情的结晶。

我甚至要因此流泪。

“你父亲不是故意要那样做,当年发生了很多事,他做出的选择,你要理解。”

我揉了揉额头:“我可能需要点时间消化下。”

她理解的点了点头,保养良好的脸上带着长辈的关切与和煦:“都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长辈之间怎么样和你无关。”

“……嗯。”

我提着李智雨给我挑选的礼盒,想问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小彦,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从她沉静的笑容上移开视线,“……谢谢。”

最初的激动过后,内心的疑惑渐渐浮上水面。

为什么谈话过程中一直斟酌着用词,仿佛生怕伤害到我?

三姨很少在主宅待,和我的接触也不多。我在许家这么多年,她从未多施舍半分慈爱,今时今日突然转变态度,实在令我无法不多想。

我想知道关于父亲的事,她恰好出面告诉了我。一切都如此顺利,我既不用被杨沉手里的档案束缚,也不需要对许家保留最后一点牵挂。

整个过程太过完美,完美得几乎有点熟悉。我不想多疑,但不得不多疑。

因为突如其来的好运发生在许俊彦身上,只有一个可能。

宋澄。

我在楼梯口等着,见到从书房出来的三人便说:“我让阿姨做了点宵夜,你们吃吗?”

许育衷似乎心情不错,对我扯出一个笑。自从侯广岳的事后,尽管他眼底轻蔑意味更甚,但起码态度和缓不少:“行啊,正好我有点饿了。”

连一向和我不对头的许育衷都赏脸,许育城和安德烈自然同意。

我们坐在餐桌旁聊天,聊的都是些日常,绝口不提制药公司的事。

许家的基因在外貌上无可挑剔。放眼望去,安德烈艳丽,许育城温雅,连许育衷看起来都是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当然主要因为他最近忙着拉拢许氏董事会的其他成员,没时间去花天酒地,眉宇间轻浮凶狠的神色才收敛不少。

尽管知道彼此各自心怀鬼胎,表面看起来仍然是一派和平、兄友弟恭的场面。

佣人给每个人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上次咱们兄弟几个聚在一起还是过年。”许育衷拿起筷子,感叹似的说,“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