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很久以后在吴冕的帮助下,我完整回忆起那天的全部过程,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其实许家人全是疯子。

任性自我的妈妈,为达目的罔顾人性的安德烈,对继承人地位近乎偏执的许育城,傲慢自以为是的许育忠,冷漠的老爷子和舅舅,歇斯底里头脑愚蠢的二姨,置身事外的三姨,如同豺狼虎豹觊觎家业的其他亲眷。

自私。

流淌在许家血液里,随着基因代代相传的恶毒品质。

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无数次站在复健室外,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看向里面艰难行走的男人,看着他丢掉了曾经为之骄傲的风度翩翩,狼狈不堪的装脱假肢。

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很想问,不惜以亲人的鲜血铺就这条道路,最终看着自己争得你死我活的许家四分五裂时,这些人是怎样的心情?

他们苦苦追求的一切,金钱,地位,高高在上的权势……值不值得?

此刻,七月初的天气闷热,我侧头看向窗外黑压压一片的天空。驶向那个目的地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所有人都疯了。

那片开发区的建筑还在建设过程中,加上天气恶劣,投入使用的几栋崭新大厦里亮灯的办公室不多,路上更是人烟稀少。

女人没有给我具体地址,我只好开慢点四处张望,心里抱怨他牵扯到我。

许育忠从小就是人前人后两幅模样,在家里和许氏公司装听话有能力的好青年,在外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一起沉溺酒色行为荒唐。

本以为这段时间他学会了收敛,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概是许育城搬出去,他以为自己是铁板钉钉的继承人,做事也肆意了不少。

远远看到许育忠停在路边的新跑车,附近都是搭着脚手架的高楼,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那他大概是在车里。

我松了口气,打算待会儿直接送人回住处,不多停留,免得惹祸上身。将自己的车停在不远处,我下车向他车边走:“育忠哥?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车门打开,我闻到一股怪异的甜味,混合着腐烂的味道,十分难闻,但没有预料中的酒气。

他没喝醉?

我觉得奇怪:“育忠哥?你怎么了?”

许育忠半躺半靠的坐在驾驶座上,表情似笑非笑。他眼底发暗,脸色苍白,脖颈和太阳穴处却发红。

“你身边的人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皱眉,想扶他下来,“需不需要我帮你叫医生?”

“你、上车。”

许育忠挥开我的手臂,瞪着眼睛对我说话。他说完后胸脯剧烈起伏,仿佛吐出几个字很艰难,令他喘不上气。

这太不正常了。

不久前我们见过一面,那时我还感叹过许育忠同样继承了许家的优良基因,再怎么私生活堕落,起码维持着仪表堂堂的外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透露出虚弱癫狂的气息。

“育忠哥……你状态不对劲,我车就停在旁边,你先跟我过去,我带你去医院。”

眼见讲道理没用,我弯下身扶着他的肩膀准备扯他下车。没想到他猛地坐起,死死抓住我的腰,竟打算将我往车里拖。

“你干什么?!”

我抽了口气,伸手抓住边缘试图稳住身体,混乱中后脑勺磕在车顶。本来这段时间身体状态就不好,被这样一撞顿时头晕目眩。

看起来没有行动能力的许育忠却下了狠手,用膝盖重重顶向我的腹部,一阵剧痛袭来,我不得不松开手。

他又紧接着补了几下,趁我浑身发木蜷缩起来的时候挤下车,反身将我推向副驾驶的位置,自己重新坐进来,关上车门系安全带。

一连串的举措爆发得猝不及防,好不容易熬过眼前发黑,忍着耳鸣爬起来试图掰开车门。

许育忠从喉咙里发出一丝笑声,一脚踩下油门,车子骤然发动向前驶去。

“许育忠?!”

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颤抖,我发现他的眼白布满红血丝,浑浊的眼神亢奋得恐怖,五官糅合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开发区的道路宽敞开阔,我眼看着速度到二百多迈,而且还在不断攀升,不敢相信的吼道,“你疯了!”

许育忠甚至不看前方,看了下自己的腕表,又侧头对我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你最好、和我一样、系上安全带。”

“别开玩笑了,快停车!”

我正要伸手去夺方向盘,余光瞥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十分眼熟的车,是许育城的。

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极度紧张时人被激发的潜能,我甚至看到他的车门打开,似乎正要下车。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明白了许育忠的意图——

几十米的距离,行驶的跑车高速向前,瞄准目标般直直撞向车头。

在撞击前的短短一瞬间,我拼尽全力扑过去,抓住方向盘想要打向另一侧。可是离得实在太近,补救的动作近似于无。

一阵冲击力极强的风刮过耳侧,之后的所有仿佛被按下静止键。

察觉不出身体的疼痛,感受不到被冲撞时的巨大压力,听不到碰撞发生时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前因后果,所有人的安危,这件事的可怕影响……什么都无法思考,外界离我而去。

我不记得自己如何依靠着求生的本能,挣扎爬出了扭曲的车门。

脸颊贴到地面上的冰凉水滩,破损的手掌同样被濡湿。

……下雨了?

分不清是晕厥还是清醒,那种如同被强行切断了身体和大脑的连接、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难受状态,即使变得无比遥远,也足以让我因恐惧而战栗。

在陷入昏迷前,我脑海里只闪过两个字:完了。

完了。

完了。

完了。

我完了。许育城完了。许育忠完了。

许家完了。

再挣扎着勉强睁开眼时,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精神疲惫得像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我微微偏过头,模糊看到一个男人守在床边的轮廓。试着努力动了动嘴唇,可是说不出半句话。

手腕上忽然多了一点温度,我听到杨沉沙哑的声音:“我在,没事,没事了。”

我想问很多事:后来发生了什么?许育城怎么样了?许育忠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但真的一分钟都坚持不住,更别提问这些问题,我真的太累太累。

耳边仿佛传来压抑的哽咽,我想动动手指,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完成这个动作,便阖上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