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等待上餐的时候我看向窗外,S市繁华程度不输京城,从窗边俯视灯火通明的夜景,令我恍惚生出几分回到从前的错觉。

孙宁单手托腮,表情放松而愉悦,不知在想什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脸和叶佳婕非常相似,只是少了一份精致,多了一份生动。

说到叶佳婕,前几年我们见面时她还是希望攀上杨沉关系的末流三线,如今已经火遍大江南北。随便打开一个电视节目都能看到她新综艺的广告,商场外的大幅海报上那张白肤红唇的年轻面孔挂着自信妩媚的微笑。

我卸下眼镜,疲惫的揉了揉鼻梁。

离开之后我刻意避免了所有能得知B市消息的渠道,吴冕和孙宁都识趣的不再主动提起关于许家和那三个人的任何情况,让我能继续合格的扮演着一个与过去毫无牵挂的死人。

其实不必这样小心谨慎,安德烈和宋城都不是会大张旗鼓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人物,而伴随着杨家的那次决策失误,唯一有可能曝光在新闻下的杨沉也沉寂下去。

三年,足够让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懂得成熟,并且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往。

我想他们会发现曾经的举措简直是胡闹,接着将全部身心投入到前途事业中,娶妻生子,掌握权势,过上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钦羡的生活,让躺在地底的“许俊彦”成为回忆里一个轻描淡写的符号。

怨恨吗?

他们畅快的过着原本的生活,延续高高在上的轨迹,留给我的却是残破的身体、不能恢复的瘸腿和畏畏缩缩的躲藏生活。

面前的杯子里不是餐前酒,而是孙宁特意要求侍应生换的热水,冰冷指腹触到杯壁的温热触感。

我想,没有什么怨或不怨,到底是逃不过因果循环罢了。

由于树下的匆匆一瞥,我对杨沉执念数年,又因为一念之差,不经考虑的答应了他提出的上床要求。如果杨沉真的同样在意了我许久,而我那个傍晚没有表现得过分轻率,可能后面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

我羡慕安德烈轻而易举表现出的优秀,嫉妒他的美貌和耀眼光芒,恨他是妈妈的掌上明珠,于是怀着复杂的心情顺势引诱了他。如果没有这个罪恶的开端,或许他会对我十分冷漠,或许我们能成为一对普通兄弟,总不会像现在这样,背负着一段窒息畸形的扭曲关系。

至于宋城——如果我没有对他说出那个蹩脚谎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因果。

错误的缘因结出眼前的果实,我别无选择,唯有品尝它的苦涩,将其视为人生课程的昂贵代价。

人要向前走,紧紧抓着过去毫无意义。三年时间没有教我学会放下,起码教了我如何遗忘。

在我发呆的空档,前菜已经被送至面前。钢琴曲在空间里缓慢流淌,孙宁早习惯了我的长久发呆,见我回神,无奈的说:“吃点东西,你不饿我都饿了。”

想到今天还是她的生日,我却没有礼貌的冷落对方,心里顿时充满歉意,连忙补救道:“忘记和你说生日快乐,待会儿给你买个大蛋糕,礼物只好过几天补给你。”

她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又不是小女生,我以前不过生日,无所谓那些形式。听同事说这家口味不错,恰巧赶上日期,带你来改善下伙食。”

“以前是以前,那时候我不知道,脑子也不清楚,没法给你过。”我摇头,“人一辈子能有几个纪念日?怎么着都该认真对待,我记下了,明年给你好好过。”

孙宁笑了笑,眼睛眯起来像只狡黠的猫,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天真:“口气还挺大,行,我等着。”

见她微笑,我忍不住也扬起嘴角。

因果。

在许氏时孙宁对我数次刁难,即使我得知她是作为许育衷的关系户进的公司,也没想过利用身份打压或报复回去。在电梯里算是交心的一番谈话后,她曾邀请我一起看电影、跳舞,在宋城的事上替我跑过腿。

也正因这份不经意留下的善意,驱使她突发奇想般的开车到市郊,救了我一命。

我不是榆木脑袋,这三年孙宁不辞辛苦、费心费力的照顾我这个行动不便的病人,应对我不能控制的失忆和随时会被找到的压力,同时要上班工作挣钱,比我的那些“亲人”更尽职尽责。

她明明可以甩手不管,却始终没有放弃。这份坚持不知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出于异性间的好感。

是前者的话,我本就佩服孙宁的自强和上进,发自真心将她视作朋友。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平常可以做家务煮饭,回报她对我的帮助。

对于后者——完全属于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一个身体残疾、精神衰弱,甚至没有正常身份的男人,别说是事业有成外貌优异的她,哪怕是普通人也看不上。

更重要的是,如吴冕所说,我已经……无法和人建立更深一点的联系。

如果把人的感情比喻成一个无穷无尽的积木盒,可以随意从中取出方块,那么搭建城堡的过程相当于构建关系。天生性格和童年经历使我比其他人的方块少了许多,手里的建筑却比他们的更牢固、难以更改。

以前吴冕致力于让我放下心防,改变这份病态的执拗,维持健康的感情状态。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却将我搭好的房子彻底推倒,毁掉了盒子里的所有积木。

孙宁鼓励我,感受是随着人的心态改变的,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但检查单上写得很清楚,因为过量药物和精神损伤,我脑子里的某个地方被弄坏了,而情绪正建立在这脆弱的激素分泌水平上。

尽管心底认为缺乏内啡肽之类的东西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行为举止却仍然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我变得异常平和,曾充溢全身的感情如今仿佛和我隔着一层玻璃。最后一次清晰的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大概是两年前一场歇斯底里的疯狂发作。

从那以后,这些东西仿佛耗尽了,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并且永远不会回来。

拿到报告的时候吴冕面色沉重,我对他开玩笑:虽然大部分项目结果比正常水平低许多,可现在的我不会轻易伤春悲秋,不容易生气,对身体有益。

他轻声说:俊彦,你也不会再感到所谓的“爱”。

好事。我坚持道,这是好事。

晚餐味道不错,氛围也很温馨。我和孙宁吃完后正要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小哥哥?”

我对这个时下流行的称呼十分迟钝,根本没意识到对方叫的是我,还是孙宁戳了戳我肩膀提醒我转身:“有人喊你。”

我回头,一个女孩三两步跑到我面前。她剪着齐耳短发,姣好的脸庞有些稚嫩,眼里带着一丝惊喜:“真的是你!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吃饭吗?我是实验中学的学生,经常去那家便利店买零食的,上次你还帮我拿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