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我有一个猜想。

窗外风景略过,后座和司机之间隔着挡板,围出一个私人空间。我看向陆惊帆的侧脸,他鼻梁挺直,眼窝比一般人深邃,嘴唇紧紧抿着。

“我脸上有东西?”

我想了想:“你是混血儿?”

“不清楚,但应该是。”陆惊帆停了片刻后说,“把我送到福利院的那个女人不会说中文,可能是从哪里被拐来的受害者。”

他神色平静,转头向我投来一瞥:“许俊彦,你不必可怜我。”

“那倒没有。”我说,“英雄不问出处。你现在这么成功,我羡慕还来不及。”

“是吗?”陆惊帆似乎想笑一下,他向我靠近,“我有什么可羡慕的?老师没有孩子,以后他手里的东西全都会归你,不比自己奋斗轻松?你不知道我多想成为你——”

我认真思考了下他的话,觉得有点可惜。算起来我的生父正值壮年,如无意外,这笔财产起码得等个三四十年才能为我所用。

彼此间的距离缩近,那个吻带来的感觉尚未消散,空气中骤然多了些暧昧的气息。我坐直身体与陆惊帆对视,瞄到他面色不变,双手却无意识握紧。

这张脸上,除了嘴唇笑起来的弧度,其他地方和秀美柔婉的妈妈一点都不像。

也就是说……我的相貌肖似父亲。

我想到同样与我相像的程贺云,他现在应该早已与相爱的女友结婚,过上了幸福温馨的生活。不知道陆惊帆要是见到他,又会做何感言?

我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陆惊帆已经坐回原位,表情依旧严肃。

我有一个猜想。

这个猜想很快就能得到证实,在我的亲生父亲面前。

陆惊帆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带路,独栋别墅前面种满了鲜花,S市比北方温暖,一年四季都有娇艳漂亮的花朵绽放。

这种前花园后主宅的布局十分常见,一看便知被主人精心修剪过的花圃令我想起在金城的那段日子,宋城困住我的小院里也满是植株,小刘每天清晨都会花很长一段时间用来照顾它们。

苏莞,陆惊帆口中的师母——也是我的继母——亲自为我们开门。

她身材有些富态,手臂挽着米色披肩,皮肤保养得白皙光滑。然而长相普通,实在算不上什么美人,唯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弯,显得亲切又随和。

“我给保姆放了假,本来准备做几道拿手菜给彦彦尝尝,结果陆老师不让我下厨房,非要自己动手炒。”

苏莞笑吟吟的带我们进屋,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她倒了杯热茶递到我手里,然后仔细看我的脸,感叹道:“你和陆老师不愧是亲父子,跟他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连眼睛下面的痣都一样。”

我抬眼和陆惊帆对视,浓密眼睫挡住他眼底情绪。几秒后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挽起雪白的衣袖:“我去给老师帮忙。”

“不许去,你身体不好,坐着休息下。”苏莞阻止他,含笑嗔道,“陆老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自己逞能,你去了也要被他赶出来。”

陆惊帆轻声说:“那我去看看做了什么菜。”

“行,你催催陆老师,我们都等着他亲自准备的晚饭。彦彦平常有没有忌口?喜欢吃甜还是吃辣?”她抚摩我的肩膀,“我在家没事,比着陆老师的尺寸给你织了几件毛衣,不知道合不合身。看起来倒差不多,待会儿拿给你试试。”

我招架不住她热情的态度,尴尬的笑了笑。苏莞握了握我的手,皱起眉头:“手这么冰,天冷了,怎么只穿单件出来?我上楼给你拿件外套。”

我结结巴巴的说:“阿姨,不用,我不冷。”

“客气什么?”她笑眯眯的站起身,“这里就是你自己家,不要拘束。”

她说话的声音让人有种眼眶发酸的安心感。既不矜贵疏离,也不刻意亲昵,和我接触的任何一个女性长辈都不同,是我曾经幻想里母亲会有的模样。

也许不够漂亮,但却柔软温暖。

妈妈从未主动牵过我的手,只是对我扬起形状优美的下颌,像一幅遥远的画像,眼底不容半点尘埃。

在我走神的间隙,陆惊帆已经回到了客厅,他有点疑惑的问:“师母呢?”

“帮我拿外套去了。”

我伸手抓住他的衬衣,陆惊帆愣了愣,俯身贴近我。我直视他的双眼,轻声问:“之前为什么亲我?”

“许俊彦,你有毛病?”他恼怒的皱起眉,不过尚未丧失理智,还下意识压低声音,“任性前请你看下场合——”

“在你最尊敬的陆老师家里,我想问你。”我的指腹擦过陆惊帆淡色的唇,用气音说,“我和他长得那么像,你为什么亲得下去?是我想的那样吗?”

陆惊帆对我的私生活如此严苛,我直觉这不是出于兄长式的关切,而是一种隐晦的占有欲。他提起“老师”时语气崇拜,细微处的憧憬神色却出卖了这份彻头彻尾不合时宜的感情。

那双眼睛透过我凝视着另一个人。我太熟悉被当做替身的感觉,否则不会分辨出他吻我时动情却迟疑的滋味。

渴望是藏不住的,尤其在如此相似的一张脸前。

陆惊帆咬牙切齿的说:“你到底要做什么?揭穿我,让我没脸再出现?我在这个家十多年,你初来乍到,他们不会相信你。”

我一开始只打算套出他的实话,没想到被他劈头盖脸训一顿,顿时冷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垂下眼睛,轻声说道:“许俊彦,你不愧是许家人。用这种方法攻击我,歹毒得让人恶心。”

“多谢夸奖。”

陆惊帆额角轻颤,胸膛重重起伏几次,缓缓吁出一口气。他认命似的闭了闭眼睛,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

有后悔,有绝望,或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

解脱?想得美。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神色变化,余光瞥到苏莞走下楼梯,她诧异的说:“这是……?”

“陆哥衬衫领口有点皱,我帮他捋平。”我自然的松开手,拍了拍陆惊帆的前襟,“好了。”

他投来的愕然眼神让我想笑,然而我最终只是接过苏莞手里的衣服,低头由她替我围上围巾,乖乖的说:“谢谢阿姨。”

我的父亲,我残破人生的直接正犯,一道贯穿整个成长过程的漆黑阴影,二十多年前将精液射进未成年学生体内的高中教师。

此刻,他就坐在我对面,对我微笑。

餐桌上的气氛十分温馨,菜肴的滋味也出乎想象的好,我的心思却完全集中在对面的人身上。

他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五官端正,气质稳重。我们的确长得非常像,只不过他的眼神和杨沉父亲相似,其中有种独属于成功者的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