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安德烈在哪,你知道吗?”

我很少如此怒火上涌,强撑着答应妈妈和她一起去许宅过年,送走她后我让司机送我回了宋城处。

宋城正在切菜,我随手将大衣搭在椅背上,站在餐桌旁看向他。

他顿了顿,他眼神闪了闪,随后动作平缓地放下刀,擦干手上的水:“……你今天见了谁?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紧盯着他的每一点反应,此刻心里了然,不由得语气凌厉起来:“你早知道安德烈进了医院,为什么不和我说?!”

也许是情绪过分激烈,心口竟被一阵惨痛席卷。

我深恨这个虚弱的身体,却不想透露出半点软弱,咬紧牙关质问:“宋城,这件事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我不相信这里面没你的手笔。你以前答应过我,当时信誓旦旦说可以接受安德烈,为什么现在连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宋城别开脸,我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我也是他哥哥。许家的事你不是不清楚,安德烈除我以外没有可依靠的人。你这样做,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原谅自己?”

他一声不吭,我攥紧拳头:“宋城,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原因很简单。我反悔了,我没那么大方,我不能接受安德烈。”

我没料到宋城的语气会如此冷硬,他直直看向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因为刚刚还在做饭,他没有仔细打理发型,额发散乱地遮住额头,却挡不住湿润双眼:“是,我答应过你可以接受他,那时候我想得太简单了,只希望快点让你回到身边,所以什么都能让步。我也是人,一旦得到就会想要更多,俊彦,我想要你全部的关注,我没法控制自己。”

我怔了片刻,宋城的声线绷得很紧,依旧如往常一般温和,此刻却暴露出一点极力克制后的起伏:“我讨厌他用弟弟的身份肆无忌惮地博取你的注意力,讨厌你总是说你有责任照顾他,你知不知道你对他有多纵容?你们既是兄弟,又能上床,多亲密的关系,那我算什么?”

他向我走近几步,嘴唇颤抖,扬起一个我见惯的温柔微笑。我愣了一秒,清晰看到他眼里的泪水顺着那笑容的边缘滑下。

“你不欠安德烈什么,他有今天是咎由自取。可为什么你一次次对他破例?为什么他做了一样的错事却可以被轻易原谅?为什么,许俊彦,我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宋城走到我面前,我往后退了一步,他安静地注视着我,英俊眉宇间闪过痛苦神色。

我想解释几句,思来想去不过是几句干巴巴的“我是他哥哥”,说出来只会刺激人,实在无法开口。

我和安德烈之间的感情复杂而浓烈,哪怕摊开一点点剖析明白,宋城恐怕也无法理解。

我前二十年的人生都在和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弟弟做对比,在我们再次相遇以前,我已经向他身上投注太多目光。

本以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然而安德烈说,在他孤独苍白的成长过程中,他像我渴望他一样渴望我。

我们曾一样挣扎着从被掌控的命运中逃开,如今也一样被母亲抛弃。如果没有相似经历,感同身受要从何谈起?

我没有原谅安德烈对我做的事,只是对他生不出憎恨。

我的弟弟,代表我所有渴望事物的美丽天使,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牵绊。只有当他的视线和我相触,我才能感到完整。

或许我的面无表情看起来足够冷酷,又或许长久的沉默已经代表了另一种回答。宋城低下头,缓缓将额头抵在我肩膀处。

“刚刚语气有点不好,你不要在意。”我想了想,还是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脊背,平静地劝道,“我没有怪你,只是觉得你应该将这种事告诉我,我有知道的权利。”

宋城伸手抱住我,他低哑地笑了笑,喃喃道:“你不爱他,我明白,也看得出来。”

我嗯了一声,为他的善解人意感到欣慰:“你明白就好。”

“可是你也不爱我,我没法再骗自己了。”宋城紧紧地抱着我,声音里充满绝望,我察觉到肩膀处的衬衣被滚热的泪水浸湿,“俊彦,我终于遭了报应,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不是。”

我轻声说。

还远远不够。

这条冰冷惨白的漫长走廊,在许多年后仍然会造访我的梦魇。

我跟着负责人向前走,希望一辈子也走不完,因为我没有勇气推开尽头的那扇门,面对满地狼藉的现实。

安德烈疯了。

我安慰自己,妈妈口中的“疯”不过是不合她心意。安德烈不是第一次被她送进疗养院,他连我不在的那三年都挨得过去,怎么会在短短几个月内疯掉?

可当我站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私人疗养院里时,我对自己的乐观产生了怀疑。

这一层是单人病房,寥寥数个宽敞单间,没有病人家属,却有身材强壮的护工来回穿行。

负责人推开门,安德烈坐在病床边,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他身上,他变得瘦弱单薄,皮肤白皙到几乎透明,蓝色的眼睛在光线中澄静如湖泊。

安德烈没有循声看向我,只是静静地盯着虚无的某个点。我常常开玩笑说安德烈漂亮娇艳得像艺术品,此刻他真的端坐在那里,如同一个美丽的雕塑。

即使护工将他的头轻轻扶向我这边,他的眼里依旧空无一物。

“哥哥是我世界里唯一的活物,所以最好看。”

安德烈曾经站在火红的山茶花里对我如是说,而现在他不认不出我了。

我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大概是,如坠冰窟。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像一张空白的纸。我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会如此深刻,面对着这样的安德烈,他曾经的各种鲜活表情却争先恐后地浮现在我眼前。

撒娇,委屈,生气,高兴,使坏,甚至于冷漠。

如果安德烈没有变成这样,看到我主动找他,现在应该在抱着我小狗般黏糊糊地撒娇吧?说不定还要说说宋城的坏话,再得意地夸赞自己一番。

我在他身边蹲下,低声问:“安德烈,你还记得哥哥吗?”

“病人没有反应的。”

负责人身旁的医生略带怜悯地对我说。他顿了顿,又详细说了一遍安德烈的情况:他只有基本的生理反应,其余的一概不会得到反馈,就像个能活动的植物人——幸好他虽然无神,却没有以前那种暴力倾向。

我固执地叫着安德烈的名字,在他面前摇摆手指,试图晃他的肩膀。我知道这样很蠢,可还是想试试。

万一有奇迹呢?万一他会记得我呢?

药物过量,医生这样解释导致安德烈变成这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