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尹文君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半个月后带回消息给我:Hélène生前因为过度酗酒和药物依赖,曾负担着一笔高昂债务,因为受到安德烈家族的资助才得以偿还。她去世后,所有作品都指名留在了安德烈父亲拥有的私人美术馆中。

在一封给朋友的信件里,Hélène说自己被诅咒,继承了癫狂的基因。而妈妈曾告诉我,安德烈的姑母患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

Hélène去世的同年,安德烈的姑母于家族墓园下葬。

巧合吗?

怎么会有这么多相同之处?

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什么样的男人,会迎娶和自己孪生妹妹容貌相似的女人?

尹文君大约也意识到这混乱关系,他一向懂得明哲保身,因此不发表任何评论,默默将资料送至我面前由我判断。

我得到想要的信息,起身同他告辞,他也不多留,只是说:“你也是个大老板了,天天在家呆着多没劲。都林在东城的新店装修得不错,以后常来玩。放心,有我在,保证你钞票撒下去,肯定有响。”

他染的金发有些褪色,那张清俊的脸上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可以一直金迷纸醉到死。

“不要太累。”尹文君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然拍了拍我肩膀,“俊彦,一切都是身外事,你可以随心所欲一点。”

我扬起唇角,轻声说多谢。

坐上车,司机扭头向我:“许先生,宋先生今天在家,我送您过去?”

他是宋城安排的人,想必提前得到吩咐才会这么说。我嗯了一声,脑子里仍然在想安德烈父亲的事,只觉烦躁不已,开口问:“有烟吗?”

如果没记错,司机是吸烟的。

见他表情犹豫,我放沉语气重复一遍,终于要到半盒拆开的烟。青灰色烟雾弥漫在车里,我闭上眼睛,模糊理解了陆惊帆即使身体情况糟糕也烟不离手的心情。

如果连抽烟时的短短几分钟放松也失去,那才是真正无可眷恋。

但烟草对我来说过于寡淡,甚至放空都无法带来。抽完一支,我将烟盒还给司机,余光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

“许先生,需不需要口香糖?”司机堆笑说,“宋先生很关心您身体,知道您吸烟肯定会担心。”

“我会解释,是我问你要的,你不得不给。”

我不想多说,他便悻悻一笑,回过头专心开车。

安德烈与我真是命中注定的兄弟,连堕落的路途都如此相似。为了躲避痛苦的人生,过早尝试了吸烟,酗酒,接着对各种能带来短暂逃离机会的药品产生依赖。然而人的欲壑难填,当药物也无法给予幸福,再往后会是什么?

也许安德烈知道,可他已经疯了。有他的悲剧在前,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路的尽头是深渊。

手指在电话名单上滑动,接手铭德后的好处之一是,我认识了许多非常愿意为我提供各种便利的人。

司机开窗通风,空气里的烟味淡得像幻觉。

我本不想的。

“……好,我知道。我尽力。”

赵远告诉我,宋城最近动作频繁,叫我多用心‘关注’。可我又不是情报间谍,根本不擅长这种事,加上宋城心思慎密,恐怕没有几句话就会让他起疑。头隐隐作痛起来,我撑着额头,缓缓按揉。

也许杨沉说得没错,我不是合适的材料,这种日子过久了只会心力交瘁。

挂断电话,我吐出一口气,抬手搓了搓脸。安德烈走过来,在我身旁躺下,头贴着我的大腿。

长时间的陪伴并非毫无收益,起码他对我比旁人亲近,而且黏我黏得很紧。但凡我在家,便会挨挨蹭蹭地过来,小狗一样依偎在我身旁。

安德烈的眼睛紧盯手里捏着的彩色六阶魔方,他不会玩,只是左扭一下右转一圈地摆弄。

“要看电视吗?”

我打开电视,调到正在播放亲子节目的少儿频道,安德烈不对任何人的话作出反应,只继续低头看向魔方。修理失败后的额发变得长了些,看起来更顺眼。

我对此习以为常,一边抚摸着他的头,一边低声说:“尹文君去查了一些事,我心里有个猜想,但是没法证实。你父亲娶妈妈,也许因为妈妈长得像你姑姑……兄妹乱伦?他一个人的单恋?过了这么多年,查也查不清楚。”

小汪说,多和安德烈说话,有助于他早日恢复语言能力。因而我有空就会将每天日常琐事告诉安德烈,权当同他交流。

“其实是真的又如何?妈妈也许很可怜,但她对你这么坏,我同情不起来。”

我摸了摸安德烈的头,他哼哼两声,往我怀里缩了缩,单纯得让人的心都快碎了:“以前那么聪明,连许育忠许育城都算计进去,为什么遇到事不和我讲?嫌哥哥笨又笨又无能,帮不了你么?起码应该和我说一声,哪怕四处求人,我也不能让你落到这个地步。”

说着我心酸起来,五脏六腑揪在一起作痛。我低头在他额上吻了下,不知是说他还是说自己:“傻子。”

那张无知无觉的美丽面孔扭过来,我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喃喃自语:“没关系。傻子也无所谓,我爱你。”

紧紧捏着的魔方被松开,从沙发掉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向那边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六面竟然已经被拼好。

与此同时,安德烈抓住了我的手。我的心猛地一跳,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有种不真实感:“安德烈?”

他凝视了我半晌,仿佛盲人第一次视物,我的身影在空茫的眼里停留。

“安德烈?”我的声线颤抖起来,“你……是不是听得懂我说话?”

他依旧不说话,乖巧地躺在我腿上,握着我的手。

我不敢挣开他的手,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幻梦,一旦松开就会全盘消散。小汪在房间里收拾衣物,我担心一惊一乍会吓到安德烈,只好小声唤小汪过来。

万幸小汪耳力不错,很快来到客厅:“许先生,你叫我?”

“打电话给医生。”我压低声音,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安德烈好像恢复了。”

“啊?啊,好的。”

小汪愣了愣,立即起身去拿手机。我从未如此真切感受到喜极而泣这四个字,滚热眼泪无法克制地顺着脸颊滑下,滴在安德烈的脸上。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拭去泪水,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却在此刻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

这是疯掉的安德烈绝不可能做出的事,我深呼吸几次,死死咬住嘴唇,直到下唇几乎被咬烂,满嘴血腥味,才勉强压过被狂喜击中后心脏的疼痛。

泪痕逐渐干涸,我笑起来,轻声说:“小坏蛋。”

那双冰湖般的蓝眼睛望向我,沉静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