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不寒而栗

“这……他……”温海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温然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都犯过什么错误, 但是他越努力, 就越想不起来。

记忆里最深的,大概还是当时温然要求一定要去国子监读书的那件事, 那时他脸上那种孤注一掷的倔强让人动容, 但这, 算得上是过错吗?

温海脸上的迟疑被两人看在眼里, 温然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父亲, 楚司业,我来了。”他从门口走进来, 将屋里有些凝滞的气氛打破, 也算给他爹一个台阶下。

“哦, 来啦,快坐。”温海显得比平常要亲切点, “你们楚司业刚刚在和我夸你呢。你能用功读书, 吾心甚慰。”

“谢楚司业夸奖。”温然对楚辞拱了拱手。

“不用谢,我这也是实事求是。”楚辞笑着说道, “若不是他平日表现得好,我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还是楚司业你们教导有方啊, 不然的话, 他也不能这么有长进。”温海笑道。

“大人客气了,温然这孩子一贯聪明,在国子监里也总是捧着书在看, 显然是受家中熏陶较多。不知道温然平日在家,都看些什么书啊?”

“这…约莫就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温海有些小尴尬。

“那他可真是用功啊,在家休沐也时刻不忘学业。对了,我们国子监准备效仿先贤,开设一些雅课,譬如琴棋书画礼乐数射御之类的,也不知道温然哪一方面最好?”楚辞询问道。

“呃,约莫是书吧。”这还是他刚刚翻阅温然课业时发现的。

“哦,是书吗?第一次开晨会时,我让他们上台来介绍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时,当时温然说的是,善棋,善画,原来他还藏拙了。” 楚辞笑着说道。

“咳嗯,可能是我记岔了。”温海以拳抵唇,有些狼狈。他忍不住去看坐在一旁的温然,却见他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温然微微抬头看了看如坐针毡的父亲,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笑盈盈的楚辞,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他只说过一次的话,楚司业就记住了。他的父亲,却把大哥最擅长的事记成了他的,而且,他在家也从不看四书五经。

楚辞又问了温海一些关于温然在家的情况,温海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温然的头也越垂越低。

“温大人——”楚辞再次开口。

“老爷,夫人说酒菜已经备下了,让奴婢来请你们过去。”一个小丫鬟莽莽撞撞地进来,将楚辞要说的话打断了。

放在往日,温海是要斥责丫鬟没规矩的,这次他却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对温然吩咐道:“然儿,那你先招呼楚司业过去,为父先失陪一下。”说完,他转身就走向后厅,仿佛后面有人在追他。

“是。”温然站起身,对楚辞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辞也站起身,对温海拱了拱手,跟着温然往外走。

“你满意了吧?”一离开会客厅,温然就忍不住冷冷地说道。

“满意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你成功羞辱了我,达到你来家访的目的了吧!”温然停下脚步,恨恨地盯着楚辞。

“温然,你为什么认为我羞辱你了呢?”楚辞有些不解,全程都是夸他,怎么就羞辱了?

“你不要装了,你不就是想借着我父亲的态度告诉我,我是个不被人看重的,可有可无的人吗?”温然眼眶发红,鼻翼翕张,胸口剧烈地喘着气,情绪看上去十分激动。

“那你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吗?”楚辞很冷静,淡淡地问道。

“我不就是嘛!我父亲对我的什么事都不清楚,一年到头,从不曾关心过我,一心只在他的公务上!我娘也只把心思放在弟妹身上,除了管我吃穿,何曾顾虑过我的感受!现在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非常痛快?我知道你也讨厌我,我温然就是这样一个令人讨厌的人,行了吧?!”

温然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刚刚坐在那里时,就想哭了。

他当时以为这楚司业会来告黑状,那他父亲一定会震怒,然后对他严加管束。谁知道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句句夸奖,然后反问他父亲一些问题,不想他父亲一个也答不上来,被问得张口结舌!这次家访不仅没有让他父亲重视他,反而将他不欲被人察觉的心事全都摊在了阳光底下,让他有一种赤身在外的羞耻感。

“说完了吗?”楚辞表情很淡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地说道,“说完了我来说说我看到的东西。”

温然撇开头,耳朵却竖起来,想听听这个冷血的楚司业会说些什么。

“你认为你的父亲不关心你,我却认为他很关心你。你以为一个从三品大员在衙门什么都不用做的吗?朝中之事繁琐细致,他掌管一个衙门,所耗费心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他忙碌了一天之后,刚踏进大门连衣服都没有更换就来见我,为的难道是我这区区六品官衔吗?”

“我祖父是太傅,自然要为众官之表,不可轻慢师者。他来见你,不过是为了保全家里的名声罢了。”温然梗着脖子,把他娘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呵,你太天真了。我既已入府,旁人根本无从得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府上纪律严明,我想,那些喜欢逞口舌之快,搬弄是非的下人一定都被驱逐出去了。没人敢外传,何愁名声不保?”

“不是还有你吗?”

楚辞轻笑道:“你还真看得起我,我一个区区六品官,诽谤长官之罪我可担不起。而且,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不是假的,别说你父亲位列从三品,便是一个五品官要轻慢于我,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觉得过分。”

“那你是想说,他来见你,为的是我了?”温然眼眶还红着,但心思却已经被楚辞带偏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转过了头,狐疑地看着楚辞。

“难不成是为了我?就像你之前所想的一样,太傅宅邸,我若是不顶着你师长的身份,恐怕连门都进不来。他们表面上是给我面子,实际上还是因为看重你,这爱屋及乌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温然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辞见他沉默,又说:“刚刚你一直低着头,所以没有发现,我每问你父亲一句话,你父亲就要看一眼你。他看你的眼神满是歉意,在我问话时也是一种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模样。我想,他必然是明白了平日对你的忽视,心里愧疚,才会这般模样。”

“你说的……是真的吗?”温然被他这么一讲,心里原本深信不疑的东西有些崩塌了。

“当然是真的了。父母爱子乃是天性,你仔细想一想,你的父亲和娘亲,真的没有关心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