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火车日常(03)

左弦并不喜欢跟别人相处。

这是木慈最近几天观察到的,这个在站点里嬉皮笑脸的男人回到车上后就懒得再展开任何交际。

就连衣着也是,让人看只是顺带,左弦只是单纯喜欢精心打扮自己,之前温如水提议过他更适合紫色,他却充耳不闻。

就在旁边坐着的木慈倒是觉得左弦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

当时左弦没有邀请温如水坐下来,当然,温如水也没有坐下来,只是一站一坐着进行了交流,然后就很快离开了。

默默让出位置的木慈在悄无声息之中意识到,左弦不欢迎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只不过这份殊荣无法为他们的尴尬交际带来一丝一毫的帮助,木慈还是不了解左弦,他也想过从生活入手,还上网查过左弦常喝的咖啡牌子,那些英文单词看得他一个头比两个大,没花几分钟就放弃了。

除了站点之外,两人没有任何相同的话题。

即便在火车上身份平等,得到的物质也平等,可是经年累月的生活习惯已经塑造成截然不同的人。

左弦很擅长享受,而木慈则怎样都能过,对他来讲,应付甚至也是一种生活。

如果是现实里,木慈大概会在一两次碰面后识相的疏远,可也许是火车上躲不开,又也许是他对左弦的确萌生了一种奇怪的好奇心,想要了解对方。

非常想。

不过其实木慈也并非完全对左弦一无所知,想到将麻花辫带过去后,左弦一定会不太高兴地皱起眉头,他突然涌起一种恶作剧般的愉快。

等木慈带着麻花辫过去的时候,左弦正拿着平板,看上去刚打算开始点菜,他听着脚步声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果然露出不快的表情,不过又很快隐去。

“有什么事?”

左弦在麻花辫即将坐下的时候,率先发出了提问,语气显而易见的冰冷。

这让刚坐下去的麻花辫一下子又站起来,她有点手足无措地看向木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是好,缩着脖子小声道:“不然……不然等你们先吃完吧?”

左弦默默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她带上来一块玉佩。”木慈并没有让两个人都为难很久,很快将那块玉佩放在了桌子上,轻声道,“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太了解,想问问你的意见。”

“具体的事都告诉你了吗?”左弦很冷淡。

木慈点点头:“是啊。”

“那你告诉我就行了。”左弦扫了一眼麻花辫,打发她道,“你去吃饭吧,等有结果了,我们会联系你的。”

麻花辫如临大赦,像是只丢开烫手山芋的小兔子那样蹦远了。

左弦的目光很快就移到入座的木慈身上,他的眉眼瞬间就放柔了许多,看上去跟刚刚大不相同了。

“你是故意的。”左弦靠在靠背上,架着一双长腿,将平板推向另一头,开始兴师问罪,“看我生气,让你觉得很高兴?”

木慈接住平板想了想:“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是很要紧的事。”

但他的确是故意的。

“先吃饭吧,事情到时候再说。”左弦目不转睛地看了木慈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继续追究下去,他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我们还没有急到连晚餐时间都拿来压榨的地步。”

“可是……”

左弦示意边上正在认真下单的麻花辫:“你看她像是急的样子吗?做完甩手掌柜就没心没肺吃饭去了,你不过是给她干活的,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吃饭。”

木慈一时语塞,只好乖乖低头选择今日的晚餐推荐。

吃饭的时候,木慈偷偷望着左弦干净的眉眼,切成方块状的胡萝卜在口腔里滚动着,已经煮得软烂,几乎用不着咀嚼就能下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如果是在正常的世界里,他们根本就不会碰见彼此,也不会产生友谊。

在站点时,他们都面临着生死,有着共同的目的,是完完全全的一类人,那种情况下的左弦,不会挑三拣四,也不会有任何坏毛病,而是竭尽所能为了活下去在努力奔走着,他们都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

任何不同都被死亡抵消。

可是火车上不同,这里足够安全,又将一切节奏放慢,他们住得太近,几乎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一长不同圈子的违和感愈发浓重。

木慈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个多么无趣的人,脱离开那样的环境越久,暴露得就会越明显。

在这些高兴里,并不单纯只是作弄到左弦的缘故,更是一种安心感,木慈从这种危险的话题上得到了与左弦真正意义上平等交际的身份,哪怕他只是个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的参与者。

在木慈意识到之前,他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

如果左弦对我没那么特殊就好了。

木慈心不在焉地想。

吃完饭后,木慈讲述了前因后果,然后他就跟玉佩一起被左弦带到了酒吧车厢,对上穿着夏威夷衫的酒保苦艾酒。

苦艾酒今天的造型非常别致,橙黄色的上衣鲜艳亮丽,还绘满五颜六色的大花,如果再把他的头发染成墨绿色,那就很像一颗巨大的凤梨坐在吧台后面了。

“两杯喝什么酒?”

苦艾酒扶着吧台打量他们俩,像是在看两个上门找茬的,神色有点微妙。

木慈老老实实道:“我不喝酒。”

“懂了。”苦艾酒点点头,又看向左弦,“你呢?”

左弦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笑起来:“我来借打火机的。”

话说得这么清晰易懂,没什么不明白的,苦艾酒一脸了然地点点头,从底下拿出个打火机放在台面上:“你们俩果然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茬的。”

“不开玩笑了。”左弦并没有点烟,他只是将玉佩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转着那个长方形的银色打火机,“有个小姑娘带了新东西上来。”

“我这里是点酒的,不是开火葬场的。”苦艾酒叹气,“你想毁灭它就不能自己要一桶汽油吗?”

左弦摇摇头道:“我不是想毁了它,是想留下它。”

这让苦艾酒非常警觉,木慈注意到他的手一下子搭在了玉佩上,不动声色地问道:“留下它?为什么,你找到下车的新线索了?”

“哪有什么新线索。”左弦巍然不动,“木慈好心而已,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苦艾酒闻言捧腹大笑起来,好像这句话多可笑一样,好半晌才从吧台后直起身来,他擦了擦眼泪:“你认真的?”

左弦漫不经心道:“反正我都这样了,多一样少一样有差别吗?技多不压身,债多也不愁。”

这句话终于让苦艾酒正经起来,他严肃地看着左弦:“你认真的?”

血眼纹身是无法去除的,左弦得到这份礼物后曾经尝试过无数手段来消除它,甚至考虑过把整块皮都割下来,可那样愈合太缓慢,不过五天的休息时间,带着这样惨烈的伤势,他很可能会死在站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