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三)山雪玉嶙峋(第2/3页)

与王小元先前设想的不一样,来此“群英会”的并非都是和他一般爱听江湖传闻、对武学心有所向的人,更多的是当地受凶犯所扰,在失去性命的阴影里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因而即便是用幻戏来蒙骗搪塞他们,百姓们恐怕也会以为那就是真正的大侠高人而深信不疑吧。

“杀了他!”

忽地从人群里响起一道凄厉的叫喊,这喊声连在屋上的王小元和玉甲辰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大惊,纷纷侧身让道,只见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从人缝中跌了出来,重重摔倒在人群退散后留下的空地上。

那女子无神两眼嗖嗖转动,浓重哀愁似是两块儿秤砣挂在眉尖,一身嶙峋瘦骨不时痉挛着,乍一看好似包了块薄布的竹骨架子。有人一看便叫出声来。“是李家的媳妇儿。”

女子却不住道。“杀了他……那奸人,我得杀了他。”继而双手捧面,用指甲不住扒拉着眼眶,留下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人却痴痴笑道。“都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我那口子,我那小福满,身子都凉硬啦,是教阴府带走啦!哪里能寻得到他们?哪里能寻到那杀千刀的奸贼?杀了好……好……”

见她疯言疯语,旁人也不敢去扶她。有知情者对尚是一头雾水的人咬耳朵道。“李家一家五口除她之外皆惨遭戮害,这媳妇清晨一觉醒来发现门外悬着四个鲜血淋漓的尸首,顿时神智皆失,现在每日都失魂落魄地要找那杀人凶犯呢。”

此话一出,旁人尽皆不忍。试想一日之前仍是美满温情的五口之家,一夜过后竟只留一个疯魔女子以及四具身首异处的冰冷尸体。

而杀人者不知所踪,如神鬼般匿于暗处,不知何时又会伸出屠刀,如此一想便叫人不免得不寒而栗起来。

那女子却不知旁人在想甚言甚,自言自语道。“头,头不见了。不,还是见的,一个在屋檐上,一个摆在门槛前,一个在池塘里,还有一个呢?找不见,寻不到,还有一个头在何处?对了,对了,在这里。”

说着她抚上了脖颈,像是寻见了什么宝物般嘻嘻笑着抚摩起了自己的脑袋。温柔的,用力的,轻缓的,强硬的开始抠抓起脖颈,同时头开始用劲转动,似是要将自己的头颅旋下来一般。众人皆知她已神志失常,或背过眼不忍再看,或转身高呼恳求玉白刀客。

“大侠,您看在那凶犯威逼下咱们都成了什么惨样?”

“今日是别家遭殃,明日、后日又会如何?总有一日回寻到自家头上来,到那时咱们的脑袋也…也都……咿……”

“救救咱们…行行好……救救咱们……!”

议论声、呼声间杂着些悲鸣,无论是谁的眼珠子都惶惶惑惑地四下里转溜着,仿佛在寻着那混杂在人群中的凶犯,暗暗揣度着谁会趁人不备间摸出刀来取人首级。

嘈杂间,一双双或悲戚、或茫乱、或恐惧、或希冀的眼对准了在台上的那白衣刀客。无论是谁此刻心里都在想着:若这人应声允诺,那末这段苦日子也总算要到了头啦。

然而此时奇变陡生!只见那玉白刀客的身影忽地一淡,好似墨流入水般浅浅化去,消失在了夜色中。那人自天上而来,却又如青烟般消散而去,简直犹如鬼魅神魂一般。只留下台边青灯明灭,一众戴兽面的戏人立在旁侧,不住奏起乐声。

众人赶忙将脑袋往前挤去,哪里还能看到那刀客的身影?唯有一道悬在竹竿上的遮慕悠悠,似是在方才众人眼睫眨动时有人以惑人的法子借此溜了下去。

“玉白刀客在何处?”“怎么突然不见了?”“大侠究竟肯不肯助我等驱走凶贼……”

正当百姓议论时,一圆一方的身影忽从幕后冒出,正是钱家庄主二人。但见那胖子银元宝搓着手讪笑着走上前来,身后随着手捧楠木箱子的瘦子铜孔方。

银元宝一笑便会眯眼,而他眯起眼来时整个眼都仿佛被挤在面上横肉中,如此一来谁也看不见他那原本如黄豆般的小眼里泛着怎样的贪光。只听他道。

“各位稍安勿躁。咱们这玉白刀客架子大得很,请她出一回山既不容易,也不便宜。唉,父老乡亲可知我们费了多少银钱才寻到她来露一回面?”

那捧着楠木箱的铜孔方上前一步,尖声和道。“不错,不错,费了好多银钱才能露一回面!若是银钱再多些,她才能出手除去那杀人凶犯。”言罢,这瘦子摇动箱子,作出一副讨要钱财的模样。

言下之意,便是要在场百姓再拿出些银钱来,方能放玉白刀客与他们相见。再加上先前一两银子的“入场费”,这连环剥削可谓榨尽了到场百姓的油水。

众人虽气恼,但也无奈。谁不是如大旱望云般日复一日地盼着有位侠客来救他们一命?所以纵然不宽裕,人人都还是从牙缝里省下油水也要求见玉白刀客的面。如今得见,自然就不可再放过这大好机会了。

看着一只只在怀中摩挲、将铜板放入钱箱中的手,银元宝嘴角几乎都要咧到了耳朵根。

此情此景自然也落到了在屋顶上俯瞰一切的两人眼中,玉甲辰总算是明白了其中骗局,两眼里顿时烧起了难以置信的焰火,咬牙切齿地望着檐下景象。若不是身旁的少年仆役使劲儿拉着他衣摆,他此时恐怕就要一跃而下好好教训这俩财奴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亲族被杀,谁不是寻凶心切?可这二人竟以此为生财之道!什么‘群英会’?不过是请了一众戏人来掩人耳目!”

年轻道士一对玉目瞪得通红,他先前已觉得这“群英宴”很是蹊跷:他寻了玉求瑕两年,什么假消息没听闻过?这次赴宴不过是抱着一碰运气想法来的,不想不仅没找到师兄,反而还落了一肚子气。

打着玉白刀客的名头压榨本就穷困潦倒的百姓,而真正杀人无数的凶犯却无处可寻。银元宝与铜孔方不顾乡民诉愿,在攸关百姓性命之时还只管着收敛钱财!

玉甲辰越想越不是滋味,颤声道。“还有——那银元宝居然将师兄说成是见利忘义的小人,这全然是胡说八道!我玉甲辰纵是赌上此身性命、声名,也不愿让这些俗人抹黑师兄半分!”言罢,动身便要往庭中去。

王小元喘着气按住了他腰间的剑。“慢着,门主莫冲动。”

“鄙人哪里冲动!”玉甲辰转身喝道,一张明秀面庞上怒火熊熊燃烧。

“现在…嘶……”少年仆役按着发痛不已的脑袋,勉强笑道。“不就冲动得很么?”

玉甲辰哆嗦着口唇望着他,一时站定不动,似是要用灼烫目光在王小元身上炙出两个洞来一般。许久,这年轻道士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抿着唇将头狠狠扭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