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芳思两难猜(十)(第2/3页)

金乌正倚着门等他,手里提着只包袱,见他来了,便一甩手丢进他怀里,道,“上车。”

王小元抹了抹脸上水珠,这才发觉门外停着架马车。金乌揪着他后襟,将他连拖带踢地丢进了车舆里。王小元慌得六神无主,正要哇哇怪叫,却见得纱帘掀起,金乌抬腿迈进车舆,抱着手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不是要卖他去醉春园么?王小元懵懵懂懂地想。可不一会儿他又想通了,定是金乌怕他半路跳窗溜走,这才上来看着他的。

车轮辚辚响动,丝帘外映出澄黄繁荫,像在帘中绣上了绺绺金边。王小元偷偷探出头去,只见得马车未往醉春园的方向去,反而奔向青桑夹道的郊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他迟疑着问道。

金乌只是支颐向他微笑,“你猜。”

“是要把我卖出嘉定之外么?”王小元两手攀着轩窗,回头可怜兮兮地问道,“少爷,你真这么厌烦我,要把我卖到个山长水远之处?”

“是啊,你想去哪儿?”金乌问。

“我不想去哪儿,只要待在少爷身旁就好了。”

金乌的眼神飘向了窗外,喃喃道,“那可…真教我难办。”

王小元正愣着神,不知他话指何意,却忽觉身边一震。金乌也趴到了轩窗边,探出脑袋,往前室里喊道:

“劳驾,车夫大哥,能告诉我一声,嘉定左近有什么好玩赏之处么?”

前室里传来一道爽朗笑声,“金公子,您问我这粗人,怕是说不出教您顺意的话!不过小的在外头跑了些时日,倒是知道一处。您听过湖襄峡么?”

“我知道,那儿的鮰鱼肉嫩而鲜。”

车把式道:“那处是大佛沱,有许多人爱去那儿游乐,翠树成荫,赤洞密布,去一趟也正好。”

金乌说:“就去那儿罢。”

王小元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得知他俩谈的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金乌从轩窗边离开,又鼓着面在他对面坐下,他犹豫半晌,才开口问道:“少爷,你…不是要将我…卖……”

他后半截话还未说完,却见得金乌坏笑道:“噢,对,最好是有这档子事。”

愣了许久,王小元才懵懂地领会了他话里意思。原来这主子倒不是要将他卖去醉春园!那早已备好的车马倒不是要将他送去鸨母手里,是要将他俩载出门去游山逛水的。

金乌偏过脑袋,望着轩窗外疾速掠过的树影,喃喃道。“以前咱俩不是曾行游天下么?可嘉定旁却是没逛过的。你又总嫌府里太闷,所以我想着…得和你出来一趟。”

王小元心里微涩,可一拍脑袋,却想起了另一事。他张口结舌道,“但、但府中那些漂亮裙袄又是怎地一回事?”

“那是红烛夫人托我做的。”金乌朝他咧嘴一笑,“她说园里最近红事、贵客多,没有地儿忙着缝新衣,便向我寻个地方制秋衣。”

水十九那混球!王小元咬牙切齿,想起那刺客笑得一脸良善的模样。看来那小子早就对金乌的行径心知肚明,却说些假话来诓他。

他想了想,伸手入怀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只纸包递给金乌。

金乌一脸狐疑地望着他:“这是什么?”

王小元笑道:“少爷这么顾着我,我也特地备了份薄礼要送给您。”

瞧他眉眼笑得似两道新月,金乌心里更发起疑。再一想水十九带来的密信,这厮成日混迹于药肆间,专在寻些古怪的药材。

莫非这玩意儿真是安胎药?金乌默然无言,接过那纸包,摸了摸,里头有些发硬。

“不是什么古怪玩意罢?”他望了一眼那纸包,道,“要真是的话,我便打烂你屁股。”

王小元嘻嘻笑道:“我是觉得不怪,可在少爷看来…可就说不准了。”

金乌瞪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开始解那纸包。黄澄澄的、已凝实的糖稀露了出来,竟是张糖画。

那画上是两个憨态可掬的小人儿,一人似头戴斗笠,挎着柄长刀,另一人戴着只张牙牛角的鬼面,两人紧牵着手,金黄的糖线交连在一块。

“……是我俩,吗?”金乌愕然了片刻,目光流连于这糖灯影儿上。这张画儿糖线极多,看得出来极费工夫。

“是啊。”王小元笑道,“我去求仙儿教了我,画了好久才成一幅,可费神啦。”

金乌低头望着那糖画,有些恍神。

“为什么…送我这个?”

“我…我先前都没能好好给少爷送一回礼,生辰的时候也一样。”王小元有些羞赧,挠了挠脸,“少爷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送你我自己动手做的玩意儿。”

沉默片刻,他又道:“少爷,你若是瞧够了,吃了它也成。这玩意儿留得不久。若是放得久了,怕是滋味也得变了。”

如此精美的糖画摆在面前,金乌犹疑着不敢下口。虽说看过一次的物事他便会铭心刻骨,再也不忘,可他竟也想要这糖画在面前久留一些,不愿将它吃下肚。

见他踌躇,王小元趁着马车一阵颠簸,伸手捉住竹竿,硬是将那糖画儿塞进了金乌口里。

“唔……!”

金乌对他这一行径猝不及防,竟将那糖画一口咬碎,糖稀落在了舌尖。

可化入口中的并非沁人心脾的甜蜜,而是剧烈的苦涩。

这玩意儿也太苦了!

霎时间,金乌的脸皱得宛如胡桃。过了许久,他才勉强把糖稀咽下去,道:

“好重…的药味。”

王小元笑嘻嘻道:“因为我在里头添了些药,都是木十一给开的方子上的药材,说是能补补你身子的。把它们融在糖稀里可费事儿啦!”

金乌瞪他:“你这段时日去药肆里忙活,都是为了寻那些鬼药?”

“谁要你不爱听木十一的话吃药呢?”王小元反过来呛他。“这下好啦,她押着要我看牢你。少爷,三下五除二地把那糖画吃了罢,那玩意儿对身体好。”

与其说是糖画儿,倒更像是药画儿。金乌几乎被苦出了眼泪,捂着嘴倔强地连连摇头。王小元乘机扑上来,把这倒糖人儿往他嘴里塞。他俩不出意外地在车舆里大打出手,将舆壁撞得震天价响。坐在前室里的车夫无奈摇头,把稳了缰绳。

待王小元总算将这不安生的主子在车座上按实,金乌也在他脸上呼了几个拳头,脸颊麻木而闷疼。王小元低头道:

“这下总要乖乖吃药了罢,少爷?哪怕是咱俩这趟出远门,也要按木十一说的来,每日煲些天门冬、杏仁的药汤吃……”

他只说了一二句,金乌便扭过头,作出一副不愿听的模样。王小元伸手将他的脸掰过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却见得这主子索性闭了眼,装作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