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1更) 这孩子不能留……

医官忙到半夜, 才总算把梁潇的伤口处理妥当,渐次从寝阁出来,只留两个医官值守。

梁潇这一倒下, 外面早就乱作一团,顾时安和曹昀要出去善后,不能久留。

梁玉徽怎么也不肯走,非要守在兄长榻前等他醒来。

姬无剑拿她无法,只能任她。

夜半晚风起,从轩窗吹进些许凉意,梁玉徽起身去关窗,回来时依稀听见帐内有声。

她忙拂帐进去,见兄长双目紧合, 嘴唇翕动,似是在说什么。

侧耳过去听,只听到黏黏糊糊的几个字:“姮姮,别怕。”

就算昏迷,他额间仍有舒不开的纹络,好像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

梁玉徽怔怔看了他一会儿, 霍得起身往偏殿去。

她闯进偏殿的时候, 姜姮已经躺到榻上,眼睛空空地对着穹顶, 脑子混乱不堪, 乱成一团麻絮, 缠绕在一起,拆解不开。

梁玉徽甩开罗帐,把她从榻上拽了起来。

“姮姮,我知道你恨他, 你也有理由恨他,但是我求你,去看看他。”

姜姮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宁愿和崔兰若说些不着边际的傻话,也不愿找梁玉徽和林芝芝这两个少女时的闺中密友诉说心事。

因为各有各的立场,再也说不到一块去。

她挣开梁玉徽,冷淡道:“我很累,想休息。”

“他一直在唤你的名字。”

“那又怎样?”姜姮眉目皆凉,“他唤他的,我睡我的。”

梁玉徽默了默,半跪在榻边,看向姜姮,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知道当年是兄长救了你的父兄,可是你知道他是怎么救的吗?”

姜姮眼底微起縠纹,缄默不语。

“他在崇政殿外跪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里,有许多朝臣入内进谏,有许多宫人来往伺候,他就在众目睽睽下,在秋风凛冽里跪了整整两天两夜,这期间还下了一场大雨。”

“姮姮,你总说兄长爱面子,可他为了你,早就都舍了。”

“是,他这些年待你不好,可他用这样的方式救了你的父兄,又替你挡了一刀,你真的一点点怜惜都没有?”

姜姮每回陷入挣扎痛苦时,手就会不自觉地发抖,掩在被中抖若筛糠。

梁玉徽隔被衾握住她的手,劝道:“你去看看他吧,你去看看他也并不能改变什么,若这是他的劫,能不能迈过去全看他的造化,你只是去看看他。”

姜姮闭上眼,慢慢地松了劲,任由梁玉徽把自己从榻上拽下来。

满庭繁星如水,映得夜路影影绰绰。

姜姮揭下披风,看着躺在病榻上苍白如许的梁潇,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恣肆蛮横、疯癫暴躁的他,难以想象有一天他也会像个普通人,这般脆弱伶仃地躺在榻上,生死未明。

梁玉徽自把她带来,就退了出去。

姜姮慢慢地拂开幔帐,走到里面,围在榻边看他。他生了一张谪仙神祇般俊秀瑰美的脸,上挑的凤眸,高挺的鼻梁,不是那种温文尔雅的,而是一晃入目便觉惊艳的秀美。

真奇怪,这样的一张脸,醒着的时候为何总让人觉得冷峻刻寡。

她正看着,帐外依稀传入脚步声。

是顾时安。

他去而复返,专为姜姮而来,此时也不拘什么礼法,径直走入帐内,神色紧张道:“马上就要大乱,西郊别馆有五万驻军,暂时安全,你千万不要到处跑,出不了城。”

姜姮问:“怎么了?”

顾时安道:“崔元熙这回来襄邑是奉天子诏令,带着禁军来的,原本一万禁军驻扎在城外,谁知今夜突然拔营将襄邑围了。我不知他想干什么,两厢军力悬殊,就算摄政王晕着,只要有虞清在,崔元熙同样占不着便宜。”

姜姮低眸回想,问:“那要是崔元熙有襄邑的驻军布防图呢?”

“什么?!”顾时安讶异:“你怎么知道?”

姜姮道:“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说,若崔元熙有襄邑的驻军布防图,他可否有占领襄邑的胜算?”

顾时安未加思索,立即道:“这不可能。即便有布防图,那也得在双方实力不相上下的情况才能发挥作用。城中厢军皆随摄政王东征西战过,骁勇锋锐,装备精良。而禁军怠战安逸多年,不管从数量还是战力上来说,禁军都不可能是厢军的对手。”

姜姮仔细回想崔元熙这个人,狡猾的、善于伪装的、心机深沉的,怎么也不可能夜郎自大,犯这样浅显的错。

除非,他还有后招。

姜姮的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回头看向梁潇,他仍旧双目紧合,安静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

顾时安内心焦躁不安,来回踱步,又去榻前看梁潇,忧心忡忡道:“若叫崔元熙赢了,我们都得死……”他一顿,回眸看姜姮,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神情很是古怪:“也许你不用死,但是这孩子肯定留不得。”

姜姮拧眉:“你什么意思?”

“今天宴席上我也在,那色胚看你的眼神就不对。”

姜姮瞥了他一眼,耐着性子道:“顾时安,我一直觉得你是个顾全大局、有些智慧的人,这个时候你能别说这么无聊的话吗?”

他一噎,脸蓦得红了。

正僵持未语,寝阁外忽得响起脚步叠踏的声响。

顾时安打开轩窗,见窗外聚集了大批量银胄翎盔的厢军,正将寝阁团团围住,虞清自他们中间走出来,阔步入阁,站在帐外冲着里面半跪合拳为礼,道:“王妃,臣加强了西郊别馆的守卫,您尽量待在寝阁陪伴摄政王,不要外出,外面暂时会很危险。”

他冲顾时安道:“顾大夫,请随我走,外面还有事情需要您来做。”

顾时安担忧不舍地望向姜姮,咬了咬牙,快步离去。

这一夜,躲在寝阁里,窗外鸟雀嘤啾,寒鸦凄切,伴着风声和啸,时不时传来宫门轰隆隆大敞又关闭的声响,亦或是大规模军队疾踏夜行军的动静,闹得人心慌。

姜姮总算明白梁潇说得话:我在哪儿,朝廷就在哪儿,天下风云就在哪儿。

他可真是个祸胚。

姜姮在寝阁的绣榻上凑合了一宿,清晨醒来,侍女们如常奉上早膳,玉米粥,栗糕,腐干丝,熏鱼子,素火腿,宣城笋脯。

她抬眼看向侍女,侍女端正恭敬地俯身,未见一点慌张:“摄政王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王妃的一日三膳需得料理好。”

姜姮头一回正视这个侍女。

她叫宝琴,是梁潇极为倚重的,在西郊别馆住了这么久,姜姮留意到但凡她身边出什么事,最先跑去向梁潇报信的必是她。

姜姮没再说什么,低头摸了摸肚子,照常抬起筷子。

吃一顿早膳,外面又传来不小的动静,听上去兵荒马乱城垣欲催。姜姮听得心里慌,着人去芳锦殿问了问,侍女很快来回信,说姜家上下一切安好,姜世子让王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