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4页)

缪存没有多解释,说“知道了”,话虽如此,脚步却没动,问:“你明天几点到?我去见你。”

“时间延长了,还需要一周左右。”

缪存怔住:“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骆远鹤在电话那端笑了笑:“上周有个农户带我们进了山,看到了新的风景,所以他们不想这么早回去,我跟学院申请了一下。”

果然是闲云野鹤之人带出来的闲云野鹤的队伍。

缪存表示了羡慕。

“下次单独陪你来。”骆远鹤用很寻常的语气说。

这大概就是他的承诺,不会很炽热热烈。缪存以前听不懂,现在大约能懂,但却也没有什么小鹿乱撞的心跳声,只是高兴地“嗯”了一声。

“你那边怎么样?”

“骆哥哥眼睛好了一点,对光有反应了,可以分得清白天和晚上,其余的还要观察。”缪存自然而然地汇报着骆明翰的情况。

“我是问你怎么样,累吗?”

“前几天很累,这几天好多了,”缪存踌躇了一下,“因为骆哥哥他搬到了大学城的那个新房子,不用坐那么远的车了,我最近都在他那里画画。”

“什么时候开始,骆哥哥成了他,我反倒成了骆老师了?”骆远鹤的声音里有些微笑意,但并不能让人体会到他的开心。

缪存被他问愣,“是我喜欢叫你老师……”他小声解释。

刚开始得知录取到美院时,是出于新鲜才一口一个“老师”,他念这两个字时很乖很甜,是一个老师所能想象出的最乖的那种学生。骆远鹤刚开始时还不习惯,缪存一叫,他就用画笔轻轻点缪存的鼻尖,“别乱叫。”

“但我也不想把‘骆哥哥’三个字让给别人。”骆远鹤轻描淡写地宣誓主权,“你叫了十年,无论如何,我会忍不住嫉妒。”

缪存察觉到了他那股微妙的情绪,乖乖巧巧地“哦”了一声。

·

失明的人要如何做梦呢?骆明翰以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没想过失明者的梦会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

等真正做了梦时,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骆明翰做了一晚上梦,翻来覆去的都是缪存画画的模样,有时候是在他的公司里,一转眼又到了西双版纳的村屋,他把缪存按坐在怀里,非要作弄着他,缪存执着画笔细密地一阵一阵地颤抖,鼻音很重地凶他,说”你把我的画都弄脏了!”

他一直没告诉缪存,其实遇到他之前,他从未觉得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甚至心底里最烦躁的一件事就是画画,关映涛想给他介绍男朋友,一说是学画的,他连照片都懒得看。

但是他那么喜欢看缪存画画,看他纤薄的脊背笔挺,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捏着画笔细细描摹出笔触,掩在额发后的双眼淡漠而专注。

缪存既已生得如此漂亮了,画起画来又是更胜百倍。

梦着梦着,被一阵难以忍受的心痒惊醒,身体程序驱使他本能地摸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如此平平无奇地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

眼前的视觉内容虽很模糊,但已经不是一片黑了。

他甚至朦朦胧胧地看清了屏幕上的数字:03:15

凌晨三点十五。

深夜的寂静中,蓦然响起架子倒地的动静。

钱阿姨披着外套摸索着出来,老花眼镜后的双眼迷蒙,“先生?”

她吃惊地问,看到被改造成画室的偏厅灯亮着,骆明翰扶着将摔未摔的画框。

“我来吧!”钱阿姨瞬间就清醒了,匆忙迎上去:“您怎么好端端的到这儿来了?”

骆明翰不置可否,任由她将手中的画框接过去,在画架上端正摆好,絮絮叨叨地说:“幸好没摔坏,否则缪缪又该难过了……”

她没有发现骆明翰的“异样”。

“我扶你回房间吧?”她试探地问,搀起骆明翰的手,将他小心翼翼地引向卧室。

在寒冬腊月的黎明前,老人家笑着说:“你是想缪缪了吧?……嗐,天一亮就见着了呀。”

天一亮就见着了。

天一亮就见着了。

骆明翰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夜灯的昏芒中,他的神情温和了下来,仿佛被笼罩上一层不可思议的温柔。

翌日是星期天,缪存没睡懒觉,一早就到了骆明翰那儿。

“早上好,”他对钱阿姨问好,看到骆明翰也站在玄关外,“骆哥哥,早上好。”

问候完了,才想起来骆远鹤昨晚上的醋意,但已经叫出口了,他也不能改口。

“今天出太阳了,”缪存一圈一圈摘着驼色的羊绒围巾,边用轻快的语气对骆明翰天气预报:“外面天气很好,天很蓝,也没有风,等吃过中饭,我陪你出去晒晒太阳。”

骆明翰的目光久久地停在缪存脸上,问:“有云吗?”

缪存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忘了,好像没有。”

他觉得今天的骆明翰有点奇怪,为什么总“看”着他,目光像是能准确捕捉到他的存在。他在骆明翰眼前挥了挥手:“你今天有好一点吗?”

骆明翰说:“没有。”

周末了,lily不用过来,一整天的时间便都是缪存陪他。上午画画时,骆明翰就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电台里播放外文新闻,反正也听不懂,倒不会让缪存分神。只是画着画着,拿颜料时余光冷不丁瞥过,总能捕捉到骆明翰的目光。

他好像一直在看他画画,看不厌一样。

但他又看不见。

电台里早就只剩广告了。

缪存意识到什么,充满歉意地起身,“对不起,画得太专心了没注意,我帮你换个频道吧,或者你听播客吗?我经常听一个播客频道,是讲美术史的,……”他弯下腰,找连着蓝牙的手机,却蓦地被骆明翰扣住手腕,整个人倾斜仰着摔坐在沙发上。

“不用,我不想听。”

“那你想干什么?”缪存认真征求他的意见。

手腕仍被骆明翰扣着,交握的地方攀升着热度。

现在的姿势太奇怪了,本来沙发就短,只是一张双人沙发,缪存被骆明翰逼到了一角,背后便是扶手,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一手撑着想要起身,骆明翰却干脆更欺近了他。

灼热的气息理由淡淡的烟草味。

“你、你干什么?”缪存轻轻推他一下,声音也很低:“……你压到我了,快走开。”

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不能跟一个盲人计较。

“我昨天做梦了。”

“啊?”

骆明翰就着这个姿势杜撰他的梦,“梦到你,但是已经想不起你的样子了。”

“什么?”缪存一瞬间有些恼怒:“不是你说的吗,只要见过了,就算以后都看不见,闭上眼的时候我也还是在你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