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页)

温泊雪一摸下巴:“你想啊,凌霄弟子那么多,他怎么就偏偏选中了原来那个谢星摇——莫非他神机妙算,知道谢星摇会在暗渊遇险不成?”

“如果是碰巧,正常人谁会三更半夜去暗渊那种地方?他一个反派,还能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救人不成?”

月梵摇头:“如果跟他合作,岂不是与虎——与虎那个啥?”

谢星摇贴心接话:“与虎谋皮。”

她堪堪说到这里,隔壁小房间的木门被倏然打开,余光所及之处,现出一道暗色青影。

温泊雪条件反射打招呼:“晏公子!”

月梵如临大敌,应声抬头。

晏寒来重伤初愈,脸上瞧不出太多血色,薄薄面皮苍白如纸,衬出唇上一抹朱红。

少年身如青松,挺直孤峭,几缕黑发垂在颊边,发尾微蜷,疏离之余,透出点儿锐利的冷意。

妈妈对她说过,越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

“晏公子的伤如何了?”

温泊雪开启做作演技,正襟危坐:“这位是我师妹,月梵。”

晏寒来敷衍应了声“嗯”,接过大夫递来的药碗:“多谢。”

他不知听到了多少对话,谢星摇百分之百可以断定,最后那句“与虎谋皮”定然听得清晰。

她生出些许心虚,佯装镇定对上他的眼睛:“晏公子的身体可有大碍?”

无事献殷勤。

晏寒来漫不经心地觑她:“有事直说。”

“我们一行人正在追查连喜镇的失踪案,有不少线索指向城中江府。”

谢星摇被怼得一噎,如实相告:“江承宇修为高深,恐怕不好对付。”

他当即明白话中深意,笑意更冷:“让我帮你们?”

温泊雪弱弱道:“不愿意也没关系……”

“正是。”

谢星摇没移开眼,继续同他对视:“晏公子能在暗渊将我救下,修为定然不差。身法卓绝、杀伐果断,还有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我们在连喜镇中能够信任的修士,恐怕只有你了。”

她当然不觉得能用这段话打动晏寒来,不过在她手里,拿着对方觊觎的筹码。

晏寒来想通过凌霄山寻找神骨,势必要与他们一行人打好关系,眼下正是重要关头,主动拉他入伙,相当于给了个顺手推舟的台阶。

她赌晏寒来答应。

“厉害啊。”

温泊雪偷偷传音:“假若有谁这样夸我,哇塞,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他说话时望一望晏寒来,可惜无论怎么瞧,都只能见到对方眼中冷淡的笑。

下一刻,耳边响起少年微哑的喉音:“江承宇是何人,何等修为,江府在何处?”

赌赢了。

谢星摇松下握紧的拳,听温泊雪好奇道:“你不知道江承宇?”

——他要是把谢星摇当作接近目标,怎会没听说过整天和她待在一起的那只狐妖?

“我昨日来的连喜镇。”

晏寒来挑眉,眼中破天荒露出几分少年气的茫然:“他是什么大人物?”

温泊雪若有所思,飞快看了看谢星摇。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一遍,晏寒来安安静静听,末了应声:“何时动手。”

温泊雪一喜:“既然晏公子已能行动,不如和我们一起住去江府,静候时机。”

他们唠唠叨叨这么一番,被晏寒来端在手里的那个瓷碗,估计快要凉了。

谢星摇看着汤药升出细细白烟,将少年精致冷冽的面庞包裹其间。他五官深邃,白气上涌之际,好似浓墨重彩的画卷被水浸透,晕开朦胧而柔和的一丁点儿乖驯。

那双凤眼与她飞快对视,又很快移开:“我去房中拿些东西。”

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去,温泊雪好心提醒:“晏公子,不如在这里把药喝完,端着碗多不方便……欸晏公子!”

*

晏寒来走在医馆的长廊上。

这条回廊连通主厅与客房,中间隔了一处寂静小院。时值早春三月,院中野花簇簇开放,浓郁草色宛如融化的颜料,片片铺陈片片渲染,仿佛能浸透整个春天。

身上的伤口虽未痊愈,好在已能行动自如,他对疼痛习以为常,甚至百无聊赖,用力按了按腹部被撕裂的皮肉。

想到还要将手里的药喝下,晏寒来不耐烦地加重力道。

长廊右侧鸟语花香,不知名的虫鸣织成细密的网,他听见风声,鸟声,街上的吆喝声。

还有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多年练就的本能刹间爆发,晏寒来转身,拔刀。

当小刀横上那人脖颈,他手中汤药竟未洒落一滴。

看清来人模样,少年面色更冷。

“晏公子。”

谢星摇乖乖立在原地:“好快的身手,厉害呀。”

被这把小刀架过脖子的妖魔不在少数,无一不是目露惊恐、连声求饶,她倒好,非但没后退半步,反而朝他笑了笑。

晏寒来面色不改:“谢姑娘身法轻巧,同样高超。”

谢星摇自动无视话里的讽刺:“过奖过奖。”

她目光向下,见到那个仍盛着药的瓷碗:“晏公子,这药还没喝呀?”

一看晏寒来的神态,她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这人怕苦,喝药前总得犹犹豫豫,之所以端着药回房,很可能是为了不在他们面前露怯。

身为一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对着苦药皱眉头的确有损自尊。

她目光坦然,晏寒来不愿多做纠缠,正要收回小刀,却听她似笑非笑道:“晏公子,喝药的时候不妨加些糖和蜂蜜,滋味会好受许多。”

出于幼稚的、暗暗较劲的赌气,他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接下来的话没来得及出口,谢星摇微微愣住。

——毫无征兆地,少年陡然仰头,当着她的面一口喝完汤药。

喉结上下滑动之间,吞咽的水声在空气里过分清晰。

待他喝完垂首,薄唇被浸出淡淡水色:“谢姑娘不如多多关心自己,一味研究除尘诀和疾行咒,下次出事,保不准还能不能为人所救。”

药味太苦,他下意识想要皱眉,于是速速偏过头去。

谢星摇莞尔:“晏公子救我于危难之中,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

任谁都能听出这段话里的矫揉做作,晏寒来没忍住垂眸看她,藏好一闪而过的羞恼,唇角勾出冷笑:“谢姑娘不是不愿与虎谋皮么?”

也许是极少受到夸赞的缘故,晏寒来似乎很受不了旁人夸他。

谢星摇觉得有趣,低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刀尖寒光:“与虎谋皮……老虎也会怕苦?”

晏寒来冷声:“惧苦的老虎也会食人。”

旋即是一刹的沉默。

他们立于长廊之上,一边是瓦片晕开的乌黑,另一边是浓烈而纯粹的青,两种色彩交融出截然相反的光与影,铺天盖地叫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