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页)

谢星摇看着她乖乖拿出书本纸笔,笔尖落在草稿纸上,写不出任何字迹,停顿片刻,画出一个跳舞的拙劣火柴人。

书桌前的女孩轻垂眼睫,渐渐蜷起身体。

房中的白炽灯光亮依旧,却不知从何处蔓延出浓郁厚重的阴影,如线如丝,将她浑然缠绕。

“丢人现眼,叫别人看笑话。”

“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女儿?”

“那就是年级第一的谢星摇?好厉害,听说她从高一起,就一直特别优秀。”

阴影中不断响起嘈杂絮语,少女被压得几近窒息,只能捂住耳朵,强迫自己不去听。

倏然之间。

有人握住了那团阴影。

谢星摇神色平平,五指用力,将线团般的阴影慢慢捏紧。

她曾经活得亦步亦趋,向前仅有的动力,是“绝不能让爸妈失望”。

但正如她对云襄所说的那样,身为谢星摇,那种生活她并不喜欢。

将他人的评价作为唯一准则,费尽心思为了取悦别人而活——

那不是她的人生。

心魔阴影被禁锢于掌心之中,皲裂出道道碎痕。

起初不过是细碎如丝的小小裂缝,片刻后愈来愈多、愈来愈大,宛如蛛网盘踞,压得心魔摇摇欲坠。

似是有所感应,趴在桌前的少女茫然抬头,眼眶通红,隐约可见尚未干涸的水雾。

她极少掉眼泪,偶尔被压得喘不过气,会一个人悄悄在夜里哭。

谢星摇坦然对上她目光。

自她来到修真界,目睹过太多人被困于枷锁之中。无论云襄还是白妙言,都能往前迈开那一步,她又何尝不可。

“觉得很累对不对?我那会儿也挺难受的——再坚持一下吧。”

与她面貌相仿的少女目露困惑,谢星摇温声开口:“等你再长大一些,总有机会见到更大更广的世界,遇见更多朋友,不是在意你家境如何、有多优秀,而是真正对‘谢星摇’感兴趣的朋友——至于现在,如果觉得太辛苦,休息一阵子也没问题。”

光影溃散,阴影退却,谢星摇扬唇一笑:“因为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你本身就已经很棒啦。”

偌大空间中,陡然响起一道咔擦脆响。

被握在掌心的阴影轰然碎裂,心魔于此刻溃散无踪。

心口的窒息感终于褪下,谢星摇卸下紧绷的力道,然而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于片刻间怔住。

她凭借穿越者的优势,开着挂解开了自己的心魔,按理来说,应该能即刻脱身而出、在现实中醒来。

但熟悉的房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竟是另一片更为浑浊的黑暗。

……这什么情况?

谢星摇习惯性做出防备姿态,细细回想原著里的剧情。

《天途》只详细描写了主人公温泊雪的心魔,待他勘破幻境,将其破开——

对了。

温泊雪破除心魔后,同样也坠入了另一重幻境。

他在原文里和月梵一路同行,两人身中魇术时,距离很近。

于是两重幻境产生了十分微妙的重叠,温泊雪得以窥见月梵心中的不安与恐惧,继而顺理成章助她解开心魔,好感度大幅提升。

说回现实,魇术发作时,他们几人身在茶楼,当时离她最近的……是晏寒来。

晏寒来将她护住,甚至将掌心贴在她后背上。

所以……这地方极有可能是属于晏寒来的幻境。

谢星摇凝神抬头,心中不免疑惑:

当初他们身在连喜镇的江府,白妙言心魔发作之时,她曾短暂见过晏寒来的心魔。

那时的情景俨然一派明媚春光,晏寒来亦是天真稚童的模样,与眼前所见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看都对不上。

她兀自出神的间隙,许是感应到生人的气息,幻境两侧渐渐亮起摇曳烛光。

这里竟是一座牢房。

牢狱阴暗,四面八方不见天光。

谢星摇孑然立在中间的长廊,长廊两边则是一间间窄小囚牢,地上铺着杂乱草屑,墙壁潮湿,现出浓郁深沉的鲜红血色。

往前探去,长廊幽深,不见尽头。

越往深处,灯火就越发暗淡,直至最后消逝不见,化作黑黝黝一团阴影,好似巨兽张开的深渊大口。

谢星摇从小到大,只在鬼屋密室里感受过如此压抑的氛围。

准确来说,鬼屋甚至远不及此地的死气沉沉。

晏寒来……曾经待在这种地方?

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抓痕与早已干涸的血迹,只需瞧上几眼,便能叫人后背发麻。

谢星摇看得浑身不适,好不容易褪去的窒息感卷土重来,让她不禁蹙起眉头,抬手掩住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她没发现晏寒来。

极大概率,他在更远一些的深处。

牢狱之中寂寥无人,浓郁的死寂仿佛凝成实体,重重压在胸腔上方,令人难以呼吸。

四下只能听见她的脚步,不知何处藏匿着危机,恐惧感更甚于鬼屋。谢星摇心里发怵,悄悄给自己加油打劲,竭力鼓足勇气,继续向前。

行至深处,灯火暗下,夜色织出漫天巨网,将所见之物牢牢缚住。

她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平生尤其害怕这种诡谲沉寂的幽暗场所,小心翼翼挪动脚步时,蓦地呼吸一滞。

一片静默里,忽然响起某种物件闷闷碰撞的声音。

像是——

铁制的锁链。

如同是对她的回应,当锁链声轻轻掠过耳畔,谢星摇嗅见一股无比清晰的血腥气。

……不会吧。

她手中掐出一道护身法诀,试探性低声道:“晏寒来?”

没有人回应。

此地没点烛火,她在长廊尽头僵立好一会儿,才慢慢熟悉身边过于浓郁的黑暗,看清牢狱里的景象。

谢星摇头脑一懵,屏住呼吸。

长廊尽头的牢房极窄极深,墙壁布满青苔,处处可见猩红血迹。

锁链闷响声中,循声望向牢房角落,赫然是道模糊人影。

她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那人瘦削得过分,四肢皆由铁链缚住,被一袭单薄白衣轻飘飘罩住身形。白衣浸血,七成布料被染作殷红,更不用提衣物处处破损,好似长鞭留下的痕迹。

牢房里那人,生有一对雪白色的狐狸耳朵。

谢星摇心口不明缘由地发堵,再一次出声:“晏寒来?”

晏寒来在发抖。

她听见的声声铁链轻响,正是因他手腕轻颤,引出锁链之间轻微的碰撞。

听闻突如其来的嗓音,少年迟疑着抬头,露出谢星摇熟悉的脸。

他面上亦有一条长长的鞭痕,血渍浓稠,染红毫无血色的苍白嘴角。双目仍是澄澈琥珀色泽,望向她的目光却茫然而混沌,像是蒙了层浅浅水雾。

在幻境之中,他不会记得自己将来的身份,意识停留于心魔起始,无限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