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第4/5页)

谢星摇徒劳张口,心头如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紧,难以呼吸。

她垂下视线。

然而好一阵子过去,男孩的哀嚎并未响起。

惹人心慌的死寂里,晏寒来沉默良久,终是问他:“你家附近是什么地方?”

“就是,”男孩怯怯抬头,“旁边有一家杂货铺子,叫‘锦绣’。”

他带着男孩回了家。

离开树下时,还用灵力帮小孩遮住瓢泼大雨。

“多谢,多谢公子。”

见到自家顽皮的儿子,身穿长裙的女人连连道谢:“这孩子总是不让人省心,让我和他爹担心坏了。”

门边的男人长出一口气:“公子要不要进来坐坐?孩子他娘准备了一桌饭菜,正是热乎。”

晏寒来摇头:“不必,多谢。”

他性子冷淡,很快转身离开,一家三口进入屋中,关上大门。

透过木窗,能听见他们此起彼伏的谈话声。

男孩打了个喷嚏,惊喜笑开:“哇,烤鸡!娘亲,我一直想吃这个!”

“烤鸡烤鸡,成天只知道惦记烤鸡。”

女人无可奈何:“先回房换身衣服,小落汤鸡。”

“今后可不能再到处乱跑了,我们都很担心。”

男人道:“快快快,不换好衣裳,你娘亲不让我们吃饭了。”

谢星摇沉默着抬眸。

早就道了别的晏寒来,其实并未离去。

他没撑伞,站在长街拐角,静静看着从木窗里飘出的白气。

大雨倾盆,远处则是笑声朗朗。

晏寒来没出声,也没动,只是静静看了许久许久。

像在远眺一段遥远的记忆。

再眨眼,少年已回到之前的暗房中。

“啊?”

女人斜眼睨他:“你没动手?”

晏寒来面色不改,语气淡淡:“你说过,若想完成邪术,需以活人血肉祭祀。”

女人不懂他什么意思:“然后呢?”

他忽地撩起眼皮:“我的也行。”

“你的——”

她彻底呆住:“你疯了吧!”

“若以这具身体作为邪术载体,吞噬邪祟之力,尽数献祭。”

晏寒来道:“也能行。”

“这是找死!”

女人想不通:“你图什么啊?把自己作为载体来养蛊……你要抛弃什么?千万别忘了,越强的力量,代价也越大,你要想增进修为,必须献出最为珍视的东西。”

她皱了皱眉:“你不会……”

须臾,晏寒来终于露出第一抹笑。

他低头看了眼右手。

少年人的右手修长漂亮,微微握紧时,骨节向外凸出。

他轻扬一下嘴角:“法修也不错。”

只一刹那,谢星摇明白了一切。

他日渐损毁的目力,从来不会握住重物、甚至不曾提笔的右手,还有身体中莫名其妙的邪气与死气。

在好不容易见到一丝希望后,是晏寒来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女人拧眉瞧他,欲言又止,半晌吐出一句:“疯子。”

献祭的过程很是漫长。

或许时间其实很短,只不过在谢星摇看来,每个瞬息都被无限拉长。

首先是眼睛。

晏寒来抬手,将妖气打入其中。

撕裂的疼痛来势汹汹,谢星摇看见他弓起身子,眼中有血渗出。

然后是作为邪气容器的五脏六腑。

她浑身战栗,闭上眼睛。

最终来到右手。

以珍视之物,换取更多力量。

毫无迟疑,晏寒来亲手将它扭断。

邪气四涌,丝丝缕缕沁入他体肤,少年咬牙不发出声音。

但他终究还是落下泪来,水珠混着血液,打湿苍白脸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条无法回头的死路。

他的身体将日渐颓败,只要邪术不停,就将有一日遭到反噬,暴毙死去。

他的气息将混入浑浊邪气,永不可能与正道为伍,肮脏得令人恶心。

还有他的右手。

无法用力,更不可能握剑——

他再也不会成为幼年时满心憧憬的那种人。

曾经的他,明明也有过期待。

冷汗浸湿额头,晏寒来低笑出声。

如今的他,哪里还配抱有期待。

邪气翻涌,少年跪立于地。

他本不应该看见谢星摇的。

许是神识与识海有了最后一瞬短暂的相遇,当晏寒来颓然抬头,恰好对上她眼睛。

他不知眼前所见是梦境还是幻象,视野被血水模糊,轻轻眨了眨眼。

“姐姐。”

晏寒来低声说:“……好疼。”

他逞强了一辈子,这种话,只能对着梦境说。

完整的画面倏然消散。

神识震颤,眼前所见好似碎开的镜面,每一面上都倒映出不同的景象。

与晏寒来有关的景象。

身受重伤的男孩浑身是血,独自行走在陌生的小巷,见到他的人纷纷惊惧退让,有好心之士上前询问,被他颤抖着躲开。

满目冷意的少年立于桃林,自林中行至村落。离川寂寥无人,只剩下一排排颓圮破旧的房屋。

他手中掐出法诀,在每一处角落搜寻血迹与怨气,将它们凝成一颗血珠——被晏寒来挂在耳边的那颗血珠。

还有谢星摇无比眼熟的暗渊。

他于深夜抵达暗渊,屠灭一只只食人邪祟,将邪气一丝一缕,尽数纳入体内。

也正是在不久后,意外听得一声枪响。

晏寒来是当真想救她。

在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没有丝毫阴谋诡计。

神识剧烈颤抖,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意识如同一艘小舟,在水流中渐行渐远,谢星摇慌乱抬手,拭去眼底泪珠。

然后在突如其来的寒气里,浑身一颤。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星摇轰然坐起身。

身体恢复了实打实的触感,不再是可怜兮兮的半透明,起身之时,脑子里传来一阵闷痛。

她醒过来了。

眼眶被泪水填满,仍在不停掉着水珠,她笨拙擦去,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处山洞。

她浑身上下没受什么伤,身上盖了张毛绒毯子,至于身下,也放着床棉被。

山洞不大,在她对面,晏寒来靠坐在角落。

与谢星摇相比,他的模样狼狈许多——

脸上身上皆被风暴割开,渗出缕缕血痕,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

似是做了噩梦,少年蹙起眉头。

把毯子和棉被全给她以后,他只有一身单薄青衣。

谢星摇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晏寒来曾亲口告诉她,自己并不喜欢青黑衣裳。

后来日日穿着青色……

或许是因为,在离川被屠的那天,他穿了件墨绿单衣。

雨声喧哗,谢星摇试着站起身子,一步步靠近那个角落。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缓缓蹲下,安静凝视少年的五官与轮廓。

剑眉漆黑,微微皱起,长睫笼罩下一片阴影,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耳边是无声晃动的血红珠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