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江折容的袖中泛着轻微的降香气,薄薄的衣料遮蔽了光线。道路尽头的修士越走越近,桑洱大气都不敢出。忽然,笼子微微一晃,桑洱朝下看去,只看到垂在江折容衣带下的玉佩。

跨过漆红的门槛,石路不断后退。江折容转身,带她进入了这座古朴沉郁的宅邸。

对了,江家是观宁宗的座上宾。这里,也许就是观宁宗给他们安排的落脚处吧。

步上走廊,桑洱时不时就会听见江家修士一边谈笑,一边迎面行来。见了江折容,他们纷纷唤他为“二公子”。

桑洱:“……”

她这是自己撞进道士窝里了?

江折容平生第一次做藏匿妖邪的事,笼着袖子,故作平静地应了一声,没有停步,径直回了房。

锁上房门,江折容将笼子放在桌上,扯下了缠在笼子下方的一小块黑纱。这笼子的竹枝上,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妖异黑气,应该是被魔修布下了禁咒一类的东西。

笼中的小妖怪黄毛凌乱,耳尾耷拉,看起来无精打采,可怜兮兮的。

跟上回见面相比,她整体长大了不少,还圆了一圈,变化颇大。

不过,她的声音,江折容是不会认错的。

少年蹙起好看的眉,问:“你怎么会在沙丘城,还被人关在了笼子里?”

桑洱抬头。这是一个装潢华美、富丽堂皇的房间,家具崭新,没有多少生活痕迹。墙上悬着一把银剑,桌子上还压着一叠写到一半的符咒,毫无疑问,就是江折容的房间。

伶舟要进入观宁宗,肯定不是为了祝贺,十成十要闹事。

江折容是观宁宗请来的客人,和伶舟立场对立,肯定不能对他实话实说。

但一时之间,借口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桑洱捂着肚子,支吾了一下:“我,我是……你能不能先放我出来再说呀?”

见状,江折容目光一冷,显然是想起了这只小妖怪上次装可怜暗算他的事,他的态度也变得有点严厉:“如果你是在想怎么拖延时间,撒谎骗我,就别指望我放你出来。”

“没有没有!”桑洱急忙保证:“小道长,你这次救了我,我不会再暗算你了。”

看到江折容脸色稍缓,桑洱顿了顿,忍不住小声鸣冤:“而且,上次的事,也不能全怪我呀。你一出来就用剑杀我,我对你没有敌意才怪呢。隔了那么久,你肯定已经抓到血洗裁缝铺的真凶了吧,这不就证明我真的是无辜的吗?你冤枉我在先,我暗算你在后,大家扯平了。”

“……”

“这次,我也是因为太丢人了,才不想说实话的。”

江折容看着她:“发生了什么事?”

“你听过魔修里的无常门吗?”桑洱一说完,看见江折容神色微变,就知道他肯定听说过这个组织,续道:“我其实有一个主人。前段时间,主人和无常门交易。无常门说要我做报酬,主人就把我送给了无常门。我被他们关在笼子里,带到了这附近。有一帮巡逻的修士想盘查他们,双方打了起来,我就趁乱逃了。”

桑洱用了点技巧,故意模糊了时间。细究起来,她这段话里,没有一句是假的。但听上去,却会让人误会她的主人是在其它城池和无常门做交易的,她之所以会在沙丘城出现,也是被无常门带进来的,从而撇开了伶舟和观宁宗这次婚宴的关系。

被主人抛弃,确实丢人,难怪这小妖怪不想说。

而且,外界也有传闻说无常门近日来了沙丘城。与这小妖怪所说的话、以及这笼子上的魔气都对上了。

江折容沉吟片刻,拿起了剑。

桑洱看见他的动作,微微惊吓,往后退去。却见剑光一闪,剑刃挥出的灵力与缠绕在笼上的魔气相击,“咔嚓”一声,笼子应声裂成了两半。

上面的禁咒只是为了关着里头的猎物,是无法与修士发出的攻击抗衡的,就这样被击散了。

剑风来到眼前,桑洱一缩肚子,瞧见自己腹部的数根黄毛也齐刷刷地断了。她没有留意到,原本轻轻附着在她背部的一缕魔气,也因为这一下的颠荡相击,彻底湮灭成了风。

遥遥一线牵着的感应,也因此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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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昏黄,浓云笼罩了沙丘城的上空。街上人流如梭,两侧民居相夹的小巷里,却颇为幽静,寥无人烟。

两抹人影,一前一后地沿着道路,快步前行。

突然间,前方的那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脚步猛地一顿。

跟在后方的师逢灯差点就没刹住步伐,撞了上去: “怎么停了?不是说那小耗子往这个方向来了吗?”

正所谓同类相斥,伶舟留下的魔气,被笼子上的禁咒干扰,就像清晰的线上笼罩了一团淡灰的雾霭,让感应变得十分微弱,时有时无。他们循着魔气而来,发现观宁宗和无常门在路中间打得不可开交。而那缕魔气,却延伸向了另一条路。于是,他们也追到了这附近。

伶舟没答话,闭上双眼,在识海里搜寻,却只感应到了一片虚无。

那缕魔气……断了。

伶舟睁目,静了静,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师逢灯初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忽地明白了什么,声音低了下来:“那道魔气没了啊?”

魔气溃散,最常见的就是两个原因。要么就是被仙器斩碎了,整缕魔气湮灭为风。要么,就是宿主死亡,魔气自然也凝不住了。

后者自然不必说。前者,即魔气被仙器斩碎,听起来似乎还有几分生机。但试想一下,哪有修士会这么好心,对桑洱挥剑,却不杀她?

所以说,魔气一断,那只小耗子,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没想到还是救不回来。

师逢灯挠了挠头,觉得有点儿可惜。

伶舟转身,道:“走吧,回去了。”

“哎,行,走吧走吧,我看这天也快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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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江家修士暂住的府邸里。

桑洱木着一张动物脸,面无表情地趴在桌子上,粉粉的脚心朝上。

不久之前,江折容放了她出笼。但那笼子上的禁咒,也不知道是什么邪门的玩意儿,吸走了桑洱很多妖力。桑洱一爬出笼子,才感觉到妖丹空虚,腿软无力,四肢滑开,在桌子上瘫成了一张毛茸茸的鼠饼。

江折容收起剑,看见她这个模样,就是一惊:“你怎么了?”

桑洱恹恹道:“没力气。”

“是饿了吗?”江折容皱了皱眉,看她不像在伪装,就叮嘱她在这里待着,他去拿点吃的回来。

出门前,他还不忘板着脸,严肃地警告桑洱,说这里到处都是江家的修士,如果她乱走,可不能保证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