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轰出家门

雪下得大,但陈谴在校门口睃巡一圈,哪见得多少人打伞,被学校纪律约束了一周的青葱少年玩心正大,不团个雪球不写几个大字就不肯作罢。

实时天气状况经由广播传遍整个校园上空,门卫指挥着玩闹的学生赶紧离开学校,陈谴来得不算早,收到徐诀的消息没多久,校内还在游荡的学生就被门卫遣得寥寥可数。

今天值班的门卫不是平时见惯聊熟的老头儿,陈谴失去通行牌,趁还能自由出入便兜着帽子潜进校门,踩着厚雪深一脚浅一脚往教学楼那边走。

棉服帽檐儿宽大得挡了大半视线,陈谴垂眼前行,视野中只余白茫一片。他脚步微顿,收紧的五指将果茶塑料杯掐出几道凹痕,感觉有点晕眩。

“陈谴!”前方掷来呼唤,隔着耳罩也听得明晰,伴随深雪被踩踏的沙沙响,陈谴抬起头。

寒风掀起他不经吹的帽子,刚觉出雪花亲上鼻尖的冰寒,一把伞就罩在了他头顶上方。

“刚跑出教室就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没来及敲字儿跟你说一声。”徐诀说。

他头一回看陈谴戴耳罩,挺新鲜,还多手摸一把耳罩上的灰色绒毛,暗想跟那个毛绒球很搭,以后能不能让陈谴一齐穿戴上试试?

大概是风雪被遮挡,陈谴的晕眩感顿然无踪,想到今晚不用上班,他乐得在伞下躲一时清闲:“被喊去办公室干吗,挨夸,还是挨骂?”

“算是挨夸吧,”虽然化学老师着急下班没说多少废话,但徐诀稀罕的是别个的夸赞,“竞赛的奖金发下来了,就在兜里,等下就去搓一顿。”

听这难掩兴奋的口吻,陈谴想,是竞赛取到了很好的结果?还是自信即将坦白的感情会得到相同的回应?

他问:“两千?”

徐诀帮对方抽走一杯果茶夹怀里,然后抓起陈谴那只手放自己提前揣暖的衣兜中:“走得匆匆忙忙的,我哪有仔细瞧过,你帮我数数有没有二十张。”

冻僵的手指甫一蹭上余温未散的衣兜就舒服地蜷曲起来,陈谴攫取少倾,忽察觉到不对劲:“你是不是丢钱了?”

刚好到教学楼,徐诀进楼梯口收了伞甩了甩:“丢什么钱,我慈善家啊?”

陈谴将手掏出来:“你兜里没钱。”

徐诀作懵然状,他一手抓伞一手捧果茶,腾不开手,便只能旋过身子,将陈谴堵在楼道墙壁上:“可能是这边口袋,你摸摸。”

陈谴顺他意将手探进另一个衣兜,指尖碰到纸币锋利的裁边,他收惯小费的,一沓多少张不用细数,摸个厚度心里就有数:“是二十张。”

说明得一等奖了,这么棒。

他抽回手,可堵在面前的人非但不挪身,还逼近了一步,几乎要将他镶到墙上:“陈谴。”

楼道如泼墨色,这一声混在昏沉里,带着浓烈的试探和紧张。陈谴暗忖,得来竞赛一等奖,可别让这迟钝的徐小狗在大好日子失望,于是抬手抚了把对方藏着急促心跳的胸膛,仰脸笑道:“有话就直说,叫什么名字,你当上着课呢,还搞点名回答那一套?”

徐诀从上周日就在为怀揣的心事举棋不定,但人已经叫来了,计划也有条不紊地做好了,连接下来该说什么他都默念过百八十遍,假如顺利,他就坦白心中所想,相反,只能证明他不够资格,那就再努力一点。

“那我不点名了,不过你得回答我,”徐诀说,“如果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轰出家门?”

上周日的无理请求是接放学,陈谴来接了,这次就算真过分能过分到哪里去,陈谴也受了:“好。”

徐诀暂且舒一口气,侧过身子让出路:“先回教室吧,我有张物理卷子还剩两道大题没写,做完再走。”

就这么会儿工夫,天空已经拉灭了灯,整座教学楼就2班还亮着。邱元飞的位置杂物堆积,徐诀让陈谴坐自己的位置,随后把自己的卷子和文具挪到同桌的课桌上。

草稿本还摊在徐诀桌面,左边是书写整洁的题干和示意图,右边是一版缭乱的演算痕迹,徐诀抓了根笔塞进陈谴手里,说:“这两题费了我半节自习,你帮我想想好不好?”

换作英语陈谴还乐意解答,这物理题摆在陈谴面前,别说题干,就瞅个示意图他就已经头重脚轻:“我上网帮你搜搜解题思路。”

“你教我英语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徐诀下巴搁在摞起的书本上,撩起眼帘看着对方。

陈谴偏头看了他一会,那么近的距离,他好像从徐诀眼中看到了恳求。

不就两道题,至于这种眼神么,陈谴心软了,点头道:“行吧,但我不保证能想出来,扔下书包太多年了。”

说完自己也愣住,这话完全是不假思索,可依照他的年龄,正常读书的话满打满算也才刚大学毕业一两年。

然而徐诀像是没起疑,椅子刺啦一声在地板擦出声响,他站起来道:“我先上个厕所,回来跟你一块儿想。”

后门开启一道缝,掀进教室的风将后排桌上没压实的书本翻了页,等徐诀闪身出去关上门,那风又无声坠了地。

陈谴握着笔将目光放到题干上,须臾过去,注意力没集中,跑到了别的地方。他瞧一眼窗外走廊,难得做贼心虚,移开本子偷瞥下面暗藏的玄机。

跟上次家长会所瞧见的不同,桌上用铅笔抄下来以便听写作弊的单词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此外还多出几张便利贴。人家写志愿激励自己的有、安排时间计划表约束自己的有,徐诀这人偏要独树一帜,记下食堂哪天哪个窗口有什么菜、班任通常几点会到班上巡堂、谁谁谁又借了自己的笔记还没还。

以及被徐诀称作头条的那张——

陈谴看完便想笑,笑完便想掏手机偷摸拍下来,可惜手机还没解锁,他就听见走廊那端熟悉的脚步声。

他重新揣好手机,用草稿本将隐私盖了回去,舌尖舔一下唇钉,徐诀推门进来时他已经敛起了笑意。

两人肘尖相触,笔头在纸面游走,默契得谁都不打扰对方。

陈谴虽不擅长物理,但没到连公式都想不起来的程度,他写下一条,意识突然飘忽。

他停下笔,指甲在示意图上刮出浅痕,考试遇上难题的时候他就爱做这个动作。

从进校门那刻起就有那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陈谴似乎捕捉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为了听得更真切,他扯下耳罩挂到脖子上。

没了阻隔,那些声音全都活跃起来,组合在一起织成一幅让他永生遗憾的画面——

挂钟的秒针像一个穿细高跟逃跑的女人,每一步都响亮而急促。

风雪拍打在窗玻璃上撞出巨响,如同在反抗什么却又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