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页)

他眼疾手快地劈向了老搭档的脖子,让对方倒地,一把抢过船舵,扭转方向,试图让大船掉头。但情况并没有因此逆转,因为有更多被迷惑的士兵听到动静涌了过来,舵轮甚至在争抢过程中直接被拧了下来,楼船停了,而且在风浪中摇晃。

不解决内患,楼战根本无法在这种状态下掌舵,他把被他劈晕的舵手硬生生拖出来,强行堵住最上层船舵所在的大门,逼自己打起十足的精力迎战。

年轻将领的视线所及之处,那些受伤的士兵轻易被海妖迷惑,身体还带着伤,转头就开始攻击起照顾自己的同伴。大家可以毫不留情砍了海怪的头,却无法在清醒状态下轻易对往日并肩作战、同样是血肉之躯的同伴下狠手。巨浪接连袭来,船体本就厚重的楼船重新剧烈的摇晃起来,即便性格坚韧,强大如楼战,也不由的生出几分绝望之心。

不可以这么想,面目刚毅的青年将领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涌上来,他双目赤红,大喝一声:“别伤要害,把他们武器卸了,把人打昏!”

此时此刻,天空已经逐渐呈现鱼肚白的颜色,在夜里呈现墨蓝色的海水也朝着浅蓝色过渡,马上就要天亮了。再一次袭来的飓风把天空分成了两半,天的确快亮了,但那是在他们咫尺之遥的地方,楼船所在的海域,海水和天色仍旧浓得如同墨汁,天色阴沉,一边是仙境,一边是深渊。就好像,他们无法挣脱现在困境,只能陷落深渊之中。

无形的绝望笼罩人心,一直在努力抵抗的士兵忍不住陷入失落状态中,心神一松懈,就落入海妖哀伤的歌声之中。

“滋啦”一道极为刺耳的声音强势的打断了这缠绵哀怨的歌声,互相攻击的士兵忽然停止了动作,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船舱处。

绸缎帘子早就在狂风中被打落,只剩下一道珠帘,一只手拨开珠帘,一道让楼战觉得熟悉的身影抱琴走了出来。

和他记忆里满脸狂躁,阴郁扭曲的十一皇子不一样,抱着古琴出来的安王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闲散慵懒的气质,像是阳春三月的桃花,成了这漆黑夜幕中唯一的一抹温暖亮色。

之前摔落花瓶的碎片正好伤在安王眉心,被对方用袖摆擦净之后,只在眉心出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血痂,圆圆润润不偏不倚的一个小红点,配着青年盈盈带笑的眉眼,让他成了昏暗天光下一尊散发佛光的玉观音。

“歌唱得这么好,怎么能没伴奏呢。”青年兴致勃勃的起了个弹琴的手势,修长的手指搁在琴弦上,众目睽睽之下,他轻拨弄琴弦,“铮”上好的名琴琴弦断了一根,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的弦断声,没一会儿,几根琴弦就只剩下细细两根。

“不好意思,琴弦断了。”这样说的青年桃花眼含笑,半点对琴的内疚之意也无。

听到这句话的楼战没来由一股怒气,这安王脑子被砸坏了不成,这种时候还来凑热闹,他刚刚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被打断的歌声再度响起,被海妖控制的士兵可不会管安王的皇室血统,一起举着染血的利刃冲了过来。

楼战心下恼怒,却还是上前挥舞长剑,替安王清理迎面而来的麻烦。站在他身后的青年抬起手来,绸缎裁剪的长袍滑下一截,露出因为生病而消瘦的一截手腕。淡青色和淡紫的血管在凝脂一般雪白的手腕上尤为明显,但一点都不显得丑陋,反而让他显得更像是一尊玉人。

江潮生似乎没瞧见眼前的风险,浑不在意的席地而坐,把古琴竖了起来,随意的拔出束发的银簪,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簪子,分明是一根吃饭的筷子。没办法,江潮生不是死在这场浩劫中的安王江朝盛,而是潮生潮落的潮生,江潮生不通古琴,只会拉二胡。

楼战只见安王以银箸为弓,古琴为弦,竟然拉起了曲子,曲调从生涩转为流利,不爱丝竹声的粗人楼战也听出了安王在拉什么,这位皇子拉的竟然是那种声色犬马之地才有的《十八摸》!哀乐配上欢乐喜庆的《十八摸》,谁能还能哀的起来!

风浪骤然而起,狂风吹起青年满头泼墨青丝,不像疯子,反而给他添了几分狂仙的浪荡不羁。一曲毕,《十八摸》转为慷慨激昂的《破阵曲》,鼓声阵阵,千军万马齐奔腾,曲音如利剑出鞘,把萦绕船舱的浓雾破开,直指恼羞成怒的海妖。

礁石上的海妖其实生得十分丑陋,青面獠牙,眼珠发绿,无法靠美貌骗人,才要利用歌声和白雾来哄骗旅人。

青年低沉嗓音响起,如金玉相击:“楼将军还等什么,要本王亲手帮你杀妖不成。”

手下的将士失去控制,呆呆的站在船舱上,楼战回过神来,足弓绷起,在甲板一点,直接飞身跳到礁石上,一剑结束了海妖的性命。

海水墨色褪去,楼船终于驶出了海妖攻击的领域,日出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空,也驱散了船上所有人心头笼罩的阴霾。

江潮生放下了手里只剩下两根弦的古琴,生死劫过了,他要回去重新躺着了。不过在躺平之前,有件更重要的事。他熟练地用银箸把头发简单束了起来,在霞光中伸了个懒腰:“本王饿了,吃饭吧。”

船体有不小的破损,江潮生原本待着的船舱也需要修复,他在看景台附近摆了一套桌椅,独自享受美食。

和士兵们风卷残云的姿态不一样,江潮生举手投足之间十分风雅,就是盘子上的食物减少的速度一点都不比第三层的士兵慢。

硬邦邦的饼子其实并不美味,但这是楼船短时间内能提供的最好的东西。江潮生不习惯浪费食物,随手把咬了一口的玉米饼子揣在了袖子的口袋里。

但是袖子过于宽大,他有些不太习惯,沿着船舱散步消食的时候,饼子不小心掉落到了海里,只激起一小朵水花,涟漪便转瞬散去。江潮生可惜的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海面,算了,一个饼子而已,回去躺着,上岸再说。

海面下,一群小鱼围了上来,一只纤细却不失力量的手蛮横地把鱼群挥开,抢走了这块不慎落水的大饼。

楼船驶出一段距离,无人注意到一个生得雌雄莫辨的少年冒出了水面。他生了一双翡翠色的眼睛,海藻一般浓密的湛蓝长发披散身侧,上半身未着半缕,凝脂般的肌肤在霞光下闪耀着水润璀璨的色泽。

鲛人默默跟了楼船一路,一直凝视着那个容貌俊美的青年信步走进船舱,彻底望不见肆意风流的身影,少年才缓慢转动手里的圆饼,学着那人的模样,微微张开嘴唇,他明明生得唇红齿白,如同好人家娇养的少年郎。

可是少年张开嘴的瞬间,却只会让人联想到食人鱼银光森森,满嘴利齿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