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冰河实验(第3/4页)

马里安没有马上回答,喘着气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杜原一眼认出那是糖尿病人用的针剂。

“你有糖尿病?这种病应该不允许你参与这种艰苦的实验吧。”冷淮问道。

在遍布针眼的小腹上注射完之后,马里安细心地将小盒放回衣兜,臃肿的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为了亲自参加这项实验,我稍稍隐瞒了一下病情。反正最多再等一两天我就要出去了,你们替不替我保密都无所谓。再说,当时我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快就恶化。”

“我们很钦佩你的敬业精神。”冷淮真诚地说,“不过还是希望你注意身体。”

“其实我的糖尿病病情不算严重,真正迫使我不得不早日出去的是高血压。你们应该知道,对心血管病人来说,氧气实在是太重要了。”马里安无奈地摇摇头,“我其实是有点儿心理阴影的,我的祖父和父亲死的时候都只有五十多岁,比我现在的年龄大不了多少。他们都死于这两种病的相关并发症。”

杜原和冷淮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可他们却不是这样。”马里安伸手指着某个方向,虽然“黑巢”外表灰黑,但从里面却能清楚地看到外面,一些健硕的工人正忙忙碌碌地从外面经过,“你们看看那些工人,他们也是黑人,是我的同胞,他们既苗条又健康,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高血压和糖尿病。”

杜原和冷淮望过去。的确,那些人无论身材还是行动时展现出的敏捷性都和马里安有着很大不同,就像羚羊之于河马。

马里安笑了笑,“他们和我有共同的祖先,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幸,比他们多了这些疾病?”马里安收起笑容,“可是理智却告诉我,不管被这两种疾病如何折磨,我都应该衷心地感激它们。”

“为什么?”杜原有些吃惊地问,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会感谢疾病。

“你们忘了我是美国人吗?”

冷淮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祖辈曾经是黑奴?”

马里安的嘴角牵扯了一下,“准确地说,我是‘Black People’,这个词在美国特指黑奴的后代,同所谓的‘African American’(非洲裔美国人)意思完全不同。当年每运到美洲一个奴隶,就有五个奴隶死在追捕和贩运途中。数百人挤在无比闷热的船舱里,饮水、食物及卫生条件都极差。从西非的尼日河三角洲起程,横渡大西洋,到达北美洲西印度群岛,即使顺风时也需要七八个星期,这个过程中不断有人死去。具有糖尿病基因的人耐饥能力更强,而具有高血压基因的人耐脱水能力更强。我的那位黑奴祖先刚巧有这两种基因,于是他在这种地狱般的选择过程之中存活了下来,没有像别的同类那样被抛尸大海。当然,作为他的后代,我遗传了这两种疾病。”马里安的嘴角冷酷地再次抽动了一下,“你们看,从严格的逻辑意义上讲,对于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病魔,我难道不应该心存感激吗?”

几个人都沉默了,这个世上根本就没人能解答这样的悖论。

“还是说正题吧。”马里安看着冷淮,“你的眼光很厉害啊,我的确不是普通研究机构的人员,我现在为美国军方工作。上面通知我的时候,只告知了那位司长的身份,不过我能看出虽然他从身份级别上更高一些,但他知道的东西却比你们少。”

冷淮迟疑着点点头,“你的眼光也很厉害。”

马里安略带得意地笑了笑,“参加这个实验是我自己要求的。哦,从这里向东不远就是边境线,再过去不远就是马拉维——我的故乡。所以我很乐意在这里工作。”

“以前我去过马拉维湖。那里的景色令人难忘,像是人间天堂。”冷淮说。

“谢谢你对我故乡的赞美,说实话,那里……”马里安的神色变得有些迷蒙,“的确如梦幻一般美丽。可惜,这一切都将被改变了。”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冷准不想绕弯子,直奔主题。

“我基本可以确定你们两位的身份。在这里我已经接待过好些来自不同国家的人,有俄罗斯人、澳大利亚人,还有巴西人,他们同你们一样,都是中美主导的多国合作项目中的参与者。”马里安狡黠地眨着眼,“我也是参与人员,虽然目前我参与的是外围工作,但我却是世界上最早见到‘拂石猜想’的人之一。哦,我不确定你们认不认识托罗先生,据我所知,他是美国政府与中国政府的首席联络人。那时候我是他的一名助手。”

杜原和冷淮面面相觑,他们都感到一丝意外。

“我说的是实情。当年我亲眼见到了拂石先生的论文,只是那时的我完全把它当作了民间科学爱好者的狂热梦呓。”马里安有些不安地说,“那个时候美国国家大气研究中心每年都接到不少研究星相学与气候关系的的文章,由于先入为主的成见,我草率地将‘拂石猜想’归为了那一类。现在看来,这是我犯下的一个大错。如果有机会见到拂石先生,我一定要表达自己的歉意。”

杜原看了冷淮一眼,说:“这不怪你。我们国内那个时候也无人理解拂石先生的观点。”

杜原隐匿自己身份的回答让冷淮颇感满意,看来前段时间的训练没有白费。

马里安接着说:“当时SKA系统还在论证选址阶段,而更关键的地方在于,严格说来,太阳系早在四百五十年前就已经与天年遭遇。当时地球已经进入了二叠纪尘云的势力范围,直接导致了全球范围内的一次小冰河期。哦,那时候正好是你们中国的明朝晚期吧?”

“的确,从伽利略造出第一台望远镜到现在也只有四百年。现在看来,人类整个现代科技史其实都笼罩在天年当中。科学带来的视野扩展让人类狂喜,但却没有人想到过,他们所看到的一切早已被天年遮蔽。”杜原感慨道,“就像我们中国的一句古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马里安的眼里泛起亮光,“对于在地下溶洞里度过一生的盲鱼来说,光明是不可思议的存在。所以,对于拂石先生,我一直抱有真诚的敬意。当所有人都被笼罩在雾霭中时,他竟然能够凭借智慧洞察到整片乌云的全貌。”

告别了马里安,杜原同冷淮走出“黑巢”。出门的一刹那,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平时毫不出奇的蓝天突然间显得那么美丽迷人,让人的目光不愿稍离。

冷淮收回目光,“说吧,为什么一定要到非洲来?”

杜原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从韦洁如收藏的一本书里发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