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游泳队事件之后, 你发现我根本不愿意乖乖被你控制,也彻底装不下去了,干脆把我扔到乡下给爷爷奶奶带, 一年到头也不一定回来看我几次。即便偶尔回来, 也是以我成绩不好的借口,用暴力的方式肆意宣泄你的情绪。父亲在你面前也是唯命是从,根本不敢违抗, 你要打我,他就助纣为虐。而且你们不敢在家里打我,因为会被爷爷奶奶阻止。”

“不过那个时候我年龄小,想不通其中的因果关系,总觉得世界上哪儿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不管你怎么打我骂我无视我, 我都对你有所期待。不过现在没期待了,看见小衍被你祸害成这个样子,我又有点庆幸, 幸好你不爱我,放弃我放弃的早。”

薄浔说到这儿,颔首,看了一眼地上的土路。

“妈, 恕我直言, 你不太适合养孩子。不管是我还是小衍,都挺倒霉的,幸好你年纪大了,应该不会再有新的孩子给你祸害。”

“我没长太歪也多亏了爷爷奶奶, 加上一路上遇到的老师朋友包容我, 不然我们现在很可能隔着监狱的大铁门才能勉强见上一面。”

“虽然我没长太歪, 但是小衍照着你这么养下去就不一定了。当然, 没有干涉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一句。”

他能听见彭娟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突然,像是被他的话语激怒,吼叫的声音如雷贯耳,“你仗着现在即将入赘到富贵人家,就开始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还没尘埃落定呢,你就敢这么狂?”说到这儿,彭娟讥笑了一声。

“我一直在很平静的和你说话,”薄浔的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是你先对我大吼大叫的。”

或许是和俞烬待的久了,被对方处变不惊的性子影响了几分。

“平静?”

彭娟嗤笑完,见不远处平房的屋檐下有半截竹竿。

她抄起竹竿,就像以前一样,狠狠地朝薄浔的头上砸去。

以前她嘴皮子磨不过这个儿子,就会直接使用物理静音技能。

竹竿落在头上还有一米高的距离时,薄浔从容的接住,强行把竹竿从中间撅断。

“砰”的一声,崩裂的竹竿瞬间迸发出许多细小的纤维。

空气中骤然浑浊了一下。

彭娟惊的后退了两步。

不知不觉,她的儿子已经比她高出许多,体格健壮,早就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能当出气包的小浔。

她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打不过他了。

“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和小时候一样,会任你打骂?”薄浔扔掉手上的半截竹竿,重新倚回墙上,语气还是慵慵懒懒的,“再也不会了。”

彭娟还举着断裂的竹竿,呼吸急促的瞪着薄浔。

薄浔刻意缓了一会儿,“顺便问问你,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年轻人是我丈人吧?”

“真的没有觉得,他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儿这套措辞很不合理吗?”

彭娟听到这句话后顿了两秒。

她确实怀疑过这位“准丈人”长得过于年轻。

但是那台价值不菲的车和身上的昂贵的珠宝手表,以及冷静的谈吐无疑给他的身份增加了很强的可信性。

最关键的是,当时在所有乡亲面前,大家对这个豪门亲家的羡煞声极大程度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即便彭娟当时有所怀疑,也为了面子没说出来。

“你猜的没错。恭喜你,被两个比小你二十多岁的人骗的团团转,”薄浔的声音依旧懒散,无情的点出事实,“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现在高中里的同学,假期闲着无聊,见我买不到车票才来送我一程。”

他看着彭娟想发怒。

但又生怕别人听见,竭力压制怒气的样子。

“薄浔!你怎么敢骗我?你怎么敢的?”彭娟这次咆哮的声音明显是压抑了不少,吼完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听见。

彭娟试图抓过薄浔的肩膀,没想到薄浔及时后退半步,让她抓了个空。

她突出眼球中骤然布满红血丝,更加怒不可遏。

薄浔:“从你第一眼觉得不对劲儿又碍于虚荣不想揭穿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一丘之貉了。”

彭娟怒目圆睁,全身都在发颤,显然是气愤到了极致。

她想大吼,又怕有村民听见。

抖了半天,彭娟才努力克制住脾气,开口的声音还是颤抖的厉害,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所以,你们还会在村民面前继续演下去对吧?毕竟不继续演下去,你们脸上也没面子。”

薄浔微微眯起眼,“我们不在意这点面子。俞烬这辈子可能就来辉村一趟,我即便再回来,也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

“不过我知道,你在意,非常非常在意,所以你希望我们继续演下去。毕竟豪门准丈人肯招你的废柴儿子入赘这件事情,让你在乡亲们面前赚足了面子,你不想被虚假的赞美羡声反噬。”

彭娟咬牙切齿。

“所以,要不要请求我们一下?请求我们继续演下去?”薄浔云淡风轻的问道。

彭娟咬牙的声音更大了,开口的声音却是比刚才柔和了不少。

“是,好面子的只有我。”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忽然哽咽,“所以,你们能不能继续装下去,别穿帮,不然让乡亲们笑话……”

薄浔没急着答应。

骤然,只见彭娟毫无预兆的蹲在地上,抱膝痛哭。

哭声一开始还多少忍着声音,到最后愈发控制不住,像孩提一样肆声嚎啕大哭。

薄浔略微震惊的看着母亲泣不成声的样子,呆滞的站在原地。

母亲一向要强,不会轻易落泪。

薄浔尝试过从母亲的角度看问题。

他能理解母亲十多岁独自外出训练期间还要扶持弟弟妹妹们的艰辛,也能理解遇到父亲以后疯狂索取年幼缺失的爱意,并且一时情迷未婚先孕自毁前程这个逻辑链。

但他死活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要把这一切怪罪到他头上?明明出生不是他选择的。

更无法原谅小时候自己遭受的事情。

薄浔就在原地定定的看了一会儿。

没理会蹲在地上失声痛哭的彭娟,绕过她回到卫生所。

薄衍已经彻底清醒,单手打着吊瓶,俯爬在床头柜上单手疯狂扒拉着餐盒里的食物。

好几次脸色噎到发青,也硬是扒住面前的碗不肯撒手。

最后还是俞烬的司机看薄衍吃的太急,强行抢过食物,拿出一个分装用的小碗,每次只给他一口的量,强迫他细嚼慢咽。

俞烬察觉到薄浔回来,没再继续观察床头柜上疯狂进食的低龄人类,“你和你妈妈说完话了吗?”

“说完了,”薄浔神清气爽的回答道,“也说了你这个准丈人身份是编的,实际上就是高中同学。她的反应……特别戏剧化。”说完,他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