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燕明庭瞧着他尽力掩藏的震惊之色,便知自己猜对了。

表字本应是父母长辈或者位尊者取字,可赵夜阑却是早年便父母双亡,最有可能为他取字的便是赵暄。

起初从赵暄的口中听到“梦亭”二字,透着股说不出的熟稔意味,但细品之下,却察觉出赵夜阑对此的反应并不像是习以为常,倒像是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名讳,脸色变幻莫测。

随后在猎场里,他询问对方为何赵暄唤他梦亭。

赵夜阑道是表字。

他便喊了一路,可每喊一次,赵夜阑便不胜其烦,直至回府,他在覃管家面前喊了声梦亭,赵夜阑大为光火,像是不欲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于是他便再没有在外人面前提及,只偶尔两人时才唤一声梦亭,权当是二人乐趣。

从小易名,即使位极人臣成了光宗耀祖的事,赵府里却没有一个祠堂去供奉先祖……他隐约有个大致的猜测,却不想去深究赵梦亭这个名字背后藏着多少故事。

他坚信人性本善,若是能叫赵夜阑步步走向深渊,那背后的故事必然令人摧心剖肝,所以他不想暗中去调查,以免再度将伤疤血淋淋地揭开来,对方承受不起,他也未必能坦然面对。

两人刚回到将军府,就看见覃管家和高檀蹲坐在台阶上,争执不休。

覃管家:“赵大人怎么去青楼了?太不像话了,就不能老实呆在府里吗?”

“青楼香喷喷,大人自然喜欢了。”

“嘿,你小子就知道帮你家大人说话,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了,我怕你才不知道呢。你太老了,去也没用的。”

“你瞧不起谁呢!谁年轻的时候不是力壮山河?!我在姑娘堆里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

“老了就是老了,只会吹牛。”

“你别不信!我现在都能叫我夫人生个三胎,你行吗你!”

“我当然不行了,我又不喜欢你夫人,我才不想叫她给我生呢。”

“岂有此理!”覃管家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站起来就要揍他,可是又揍不过,只摆足了架势,等他自个认错。

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暗自松一口气,转头一看,是将军,立即冲高檀说:“看在将军的份上,我不与你个毛头小子计较就是了!”

小高却不理他,快步上前,委屈道:“大人,你可算回来了,今日出门都不带我,我还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小高了?”

燕明庭额头青筋一跳,松开覃管家的手:“你不是要揍他吗?揍去吧。”

“啊这……”覃管家为难地看着他,这怎么揍得动啊!

燕明庭径自拉着赵夜阑回房去,留下这一老一小面面相觑。

覃管家挣扎片刻,见有人经过,忙低声叫那人抓住自己的胳膊,喊道:“小高,若不是有人拦着我,我今日非叫你看看什么叫宝刀未老,还没有我不敢收拾的人呢!”

赵夜阑听着这二人吵吵闹闹的,索性关了窗任他们胡闹去。

燕明庭等了一会,见他没有要说说今日之事的意思,只好命人去烧水,估摸着他肯定要洗去这一身污秽的,只是这身衣裳……

“你穿的是谁的衣服?”燕明庭可从没见他穿过这一身,明显是换过的,在哪换的?青楼?哼!

“不知道。”赵夜阑如实回道,“这是青楼备用的,应当是新的。”

呵!

燕明庭冷笑道:“青楼还备用这些呢,你平素不是最烦别人碰你衣物了吗?怎么青楼的衣服你说穿就穿?”

“……不然你觉得我一身血衣出来更合适?”

燕明庭一噎,兀自去厨房催促热水,原地踱了两步,一把将灶前的下人扯开,自己一屁股坐过去,拿起柴火就一股脑扔了进去。

片刻后,厨房里升起一堆浓烟。

“是不是着火了?!”覃管家老远就闻见烟味,慌忙往厨房那边跑去。

赵夜阑闻声也赶了过去,刚到厨房外,就看见下人们将燕明庭拉了出来,哄劝道:“将军,你就好生在屋里等着吧,热水很快就好了,再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啊,柴火不是这么烧的,你小心把将军府给烧着了。”

燕明庭讪讪地回头看着他们散烟,嗓子呛了烟,不住地咳嗽起来,这时,面前出现一双白玉靴,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赵夜阑。

赵夜阑递给他一块锦帕,他尴尬地没有接,心说咳嗽两声就完了,压根不用这么麻烦来掩唇捂鼻的。

谁知对方却往他脸上擦了擦。

他诧异地看向对方,随即看见那块白帕子上黑了一块。

燕明庭面如锅底,是货真价实的锅底。

他立即冲向旁边的水井旁,借着月光打量自己的模样,脸上不知何时添了几道锅灰,真是叫他英俊模样丑了好几分!

赵夜阑忍俊不禁:“现在能好好擦了吗?”

燕明庭打了盆水,放在一旁,刚想接过他的帕子,却又收回了手,索性破罐子破摔:“你帮我擦。”

“谁惯的你。”

燕明庭侧脸偏向他,摆明了要他擦:“梦亭,擦擦……梦亭!”

赵夜阑环顾一圈,见大家都在厨房里忙碌,无人注意到这里,才咬着牙蹲下去洗帕子,恶狠狠地给他擦脸:“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去调查?”

“怎么了?我不过喊你一声,都不行了?你未免也太霸道了。”燕明庭得意地晃晃腿。

赵夜阑:“那也不及你无赖。”

冰凉的井水在脸上左右擦拭一番,燕明庭才神清气爽地望着他笑。

抢救完厨房的覃管家一出来,便看见这二人在水井旁卿卿我我的,实在想不透为何赵大人要撇下家里的将军,去青楼觅野花啊?难道真的只是去喝茶的?

夜间,赵夜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盘算起离开的日子和待办的事项,忽听燕明庭问道:“你今日杀那人时,屋里还有个老鸨。”

赵夜阑睁开眼:“怎么?”

“长得挺漂亮的。”

“嗯。”

“她没有被你吓到?”燕明庭试探性地问道,“还是说,你们其实早就认识了?”

燕明庭也是走出青楼后,才察觉出不对劲的,偌大一个青楼,大门紧闭,他却轻而易举就能进去,仿佛就在等他似的。而赵夜阑当着一个女人的面,在她的地盘上,如此凌迟处死一个人,那女人竟能面不改色,还浑然不在意,绝对有问题。

赵夜阑思忖片刻,知道想瞒过去也不太可能,索性坦白:“嗯,认识。”

“怎么认识的?”燕明庭好奇道,总不能是因为熟客吧?

赵夜阑却没有回答了,闭上眼睛装睡,好在燕明庭也没有再追问。

隔天一大早,李遇程登门拜访,在大堂等了一会,便看见赵夜阑穿着官服走了出来,他忙站起来问道:“赵兄,昨日我喝醉了酒,醒来才知道燕明庭来青楼找你了,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