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990·冬 ◇(第3/3页)

对啊,都忘了他是个真和尚了。青豆总记得,过去大哥是个多好的人,是多少人的骄傲,即便到今天,他仍是程家村唯一考出去的大学生。

“哦。”她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劝他吃,“我以为不沾荤就行了......”

面对妹子落寞的神情无法,程青柏只能咬了口包子。

包子冷的,外头裹着层硬韧难咬的面皮。他发狠地一口一口咀嚼给她看,把清瘦的面颊填得鼓囊囊的。

他挤出笑,问:“这样行吗?”

青豆点点头,闷头往外走。

她走,他送。

“哥,别送了,我认识路,你快进去。”言毕,他还跟着。青豆又说,“外头冷,你都没头发了,别冻着了。”

“嗯。”

终于,相送的脚步声止,只余山风一阵阵呼过耳旁。

青豆消失在第一个弯道,程青柏走到枯树旁,把嘴里的包子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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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下山路比上山路好走。青豆不是。她下山,心是沉甸甸的。

大哥在山上住了十年之久,去年他剃度,青豆才后知后觉,原来大哥是真的想出家,而不是吴会萍搪塞旁人的——他只是在山上养身体。

脚活动后热乎了,嶙峋钝击的痛感攀上。

大哥冻皴的手、瘦凸的颧骨以及那颗光溜溜的头,反复刺激青豆的眼皮。她伸手揩眼睛,一不留神,踩中湿泞,滑了一跤。

她疼得牙关打颤,第一反应却是——完了,新衣服脏了,回去铁定要挨骂。还说青栀呢,她自己这路也没走得好到哪里去。

终于下到平地,青豆一手的泥。她一边拍手,一边往南弁山的停靠站台走。

北门山脚停着辆锃黑的轿车,灰蒙雾色中尤为打眼。

她没多想,只管赶路。来烧香的除了贫农,也有不少大户。经过香火店面,青豆瞧了眼墙上的时钟。

下午四点半,不晚,还有两班车。

再往前走,渐渐不对劲了。

新年里头,路上人少。打眼望去,两米宽的石子路只有一个牵着小孩的老婆婆。今日天阴,风大,雾重,人势单薄,报纸上的失踪消息瘆入毛孔。

青豆察觉到身后的风向不对,小心翼翼侧身用余光偷瞄。

虽没人影,但直觉告诉她,有人跟着她。

如此想着,天又阴了半分。

青豆拼命镇定,跑到那对婆孙身后。

尽管青豆目不斜视,却依然能感觉到,那个人也跟了上来。

没会儿,老婆婆拄棍慢悠悠颤巍巍地打了拐,往看不到尽头的黄土地走去。

青豆虚无的支柱都没了。

她不敢回头,好像身后是个獠牙恶怪。那一瞬间,吴会萍揍青栀的画面浮上脑海。当时她不理解,为什么青栀吃了陌生人给的糖会被打成那样。现在理解了。她回去定要再向青栀重申一遍,这感觉太吓人了。

那人如影随形,气息一直在她身后打转。

一定是个男人,青豆听见了他无耻的呼吸声!

恐惧拖住脚步,两腿挂了铅石一样难以迈动,她咬牙幻想,石头哥也许会驾着驴车来接她。

终于挪到站牌下,她快吓哭了。

地上有红漆,是写南弁山站牌名滴落的。光线不佳,第一眼,差点看成了血。

她感到自己被一股无形却凶重的杀气包围。

南弁山位置偏僻,四下荒芜。今日初八,早过了财神日,求子的乡民上山多起早,眼下这傍晚四五点钟,都回家抱饭碗去了,谁在荒山头附近转。

雾霭低垂,天眼见就黑了。那些拍花子的,怕是要出来拐小孩儿了......

青豆越想越害怕,几乎把嘴唇咬破,终于架不住恐惧与好奇,心下一横,扮出凶相,用力瞪起眼睛,吊起气儿左右怒扫一眼。紧接着,目光直直杵向地面,心头再慢慢回放那两秒的细节。

咦?好像没人。

是她想多了吗?

不可能,分明有人尾随。

青豆深呼吸,又迅速左右扫了一眼,真没人。

以站台为圆心的肉眼范围,鬼影子都没一个。入目只有赭黄色的土地和锈迹斑斑的站牌。哦,还有一个疑神疑鬼的她。

眼瞅是场虚惊,青豆长长舒了口气,劫后余生地漾起酒窝,咯咯乐了起来。

她胆子可真是太小了。明明没有人,居然吓成这样。

活动后的身体渐渐冷却,她拉高领口挡风,再次哆嗦起来。恰是目光漫无目的时,一黑影迎面直直撞进视线。

对面有个人?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没看到?

青豆吓得胸口砸大锤,待看清那人是谁,脑门轰地炸起个麻雷子。

顾弈!这个二流子!

作者有话说:

卷一结束啦,卷二开头是以一个新书视角切入的。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