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这是盛悉风生平第一次阻挠江开的梦想。

早在孩提时代, 他还只会开着玩具电动车耍酷的时候,她就偷偷觉得他握方向盘的样子很帅。

她是他最虔诚、最初代的粉丝。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着他声嘶力竭, 亲口说出那些反对的言论。

而且就在伊斯坦布尔,他们的信念合二为一的地方。

情绪宣泄, 短暂的畅快过后,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名状的负罪感。

她仿佛背叛了她心底那个一战封神的少年赛车手。

更像背叛了那个为他背水一战的自己。

这种认知让她更加痛苦。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不能拥有想把他拴在身边的任性权利。

“我知道。”江开把她抱进怀里, “我都知道。”

他细数着她为着他的梦想做出的牺牲。

“每次我要走, 你明明很舍不得我,但从来没问过我可不可以多留两天。”

“再想我都不会在我工作的时候打扰我,只要知道我在忙,都会主动说再见。”

“一个人备婚,处理很麻烦很琐碎的小事。”

“甚至连金毛走丢的时候, 心急如焚都不能打一个电话给我。”

“明明是我的梦想最大的受害者, 却愿意做这个世界上最支持我的人。”

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一直在让步。”

“我欠你的。”

这些盛悉风从来没有抱怨过, 她为他在赛场上的每一次荣誉骄傲, 默默消化了孤独和失落,连思念都不敢都说,唯恐带给他心理负担。

相恋一年半, 寻常情侣早已进入平淡期, 而她热恋期还没过瘾。

“你知道……”她苦笑, “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 除了平安, 我什么都没有要求过你。可你怎么可以连我唯一的要求也做不到。”

“如果你没能从车里出来……”说到这里, 她再度失声痛哭,“当时每个人都在说你完了,我也以为我要永远失去你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我真害怕我一醒,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是梦,真的,我保证,你每次醒来都可以放心,我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江开拉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要她感受自己的体温,又带她的手到自己胸膛。

里面,他的心脏正在鲜活跳跃着。

“我还没娶到你呢,还要和你白头到老的,我怎么舍得死。”

盛悉风在他怀里渐渐平息,到后来,两个人都说累了,只是静静拥抱着彼此。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他该不该继续逐梦的话题。

打断他们的是两记叩门声,江开的父母和沈锡舟到了。

于知南一看到江开就红了眼眶,坐到他床边忍不住掉眼泪,江邵则是站在床尾深深看了他一会,颔首回应了他的“爸”,然后走到窗口抽起了烟,全程闷声不吭。

江开没忍心提醒江邵医院不能抽烟,一边轻拍着母亲的背安抚她,一边和沈锡舟碰了个拳,确认存活。

沈锡舟看似云淡风轻的,但碰拳的力道轻了又轻,仿佛他是个瓷娃娃。

江邵在窗边抽完两根烟回来,眼眶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红:“还比吗?”

江开看了盛悉风一眼,说:“看情况。”

盛悉风估计他是怕刺激到她,才选择模棱两可。

预想之中,江邵勃然大怒的场景并未发生,他只是长久地注视着江开,好像26年过去,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儿子。

“就真的这么喜欢赛车吗,我不理解。”良久,他叹息,似是和儿子剑拔弩张地斗了那么多年终于认输,承认自己不可能扭转儿子的心意,也意识到自己面对着怎样超凡的意志,“连直面死亡的恐惧,都不能打退你吗?”

江开选择沉默。

房间里汇聚了他在这世间最牵挂的人们,包含亲情友情和爱情,因为他,他们每个人都陷入了战兢恐惧的风暴之中。

他不愿逞口舌之快带,给他们二度伤害。

盛悉风借口说自己出去透透气,慢慢走出了病房,因为扭伤,她的脚很肿,走得不太利索,沈锡舟过来扶她。

走出病房,反手关门之际,她听到江邵问江开:“那么悉风呢,准备和你共度余生的人亲眼看到你身陷火海,她同意你继续赛车?”

她关门的动作不由停住。

里头安静了两秒,江开说:“她确实受了很大的惊吓,没有她的允许,我不会继续比赛。”

盛悉风自嘲地笑了笑。

无暇为他至少把她的感受看得比赛车重高兴,因为选择权到了她手里,而她面临的是一个无法两全的选择。

折断他的翅膀,把他困在自己的身边,看他日益黯淡,失去光芒,她不知道他可以忍耐多久。

险些死在火海里未必会给他带来阴影,但如果他就此放弃赛车,这会是他真正的终生阴影。

他是自由的风,要怎么一直停留?

何况她喜欢的,本就是恣意的江开张狂的江开,信念坚定闪闪发光的江开。

还是放他离开,然后在他每一次比赛的时候回想起昨天的场面,胆战心惊。这一次他活下来了,那么下一次呢,谁知道还会不会发生意外。

她迟早会在这样的猜疑中变得神经质。

“你怎么想的?”沈锡舟问。

“不知道。”盛悉风不想再想了,“过几天再说吧,万一我过几天就忘记害怕了。”

那就皆大欢喜。

江开当天就跟着家里的飞机一起回了申城,住在江家,由家人照顾。

盛悉风每天都会过去陪他,她走路不方便,家里给安排了轮椅。

等过了大约一个礼拜,江开的脑震荡症状所剩无几,根据医嘱可以正常下床活动,家里也给他准备了轮椅。

他不太乐意:“就这点伤,坐什么轮椅啊?我都快好全了。”

“你这脚金贵着呢,得养好。”盛悉风说,“我的脚可能就是因为上次道路塌方的时候扭过,现在才又扭了。”

他的脚有什么特别金贵的,除非他要踩赛车的油门。

事发一个星期,这是他们第一次似是而非地聊到赛车相关的话题,江开隐约从中听出她态度方面的松动,不由偏头打量她。

“别看我。”盛悉风率先推着轮椅往前滑,“我没有答应,但你可以不管我的不答应,我也不会拿分手威胁你。”

“没有你的答应我才不去。”江开慢悠悠滑上来,“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

盛悉风不满:“你少道德绑架我。”

江开对她的反对意见毫无失落,还能笑眯眯拿出手机,撺掇她一起拍照:“诶,盛公主,别个夫妻七老八十了才一块坐轮椅,我们两个20几岁就体验白头到老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