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除夕夜

瑟瑟的冷风中,裴筱一直怔怔地站着,目送那辆熟悉的黑色凯迪拉克驶远,直到孔立文派来的车停在了他身边。

他没有回答沈璁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理智上,他很清楚,自己和沈璁的关系不过是基于性和欲/望而存在的,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至少在沈璁看来,一定是这样的。

就算没有李茉莉的提醒,他也明白,这样地位悬殊的畸形关系,必然不可能长久。

沈璁可以随时抽身,但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因为对方身上特有的温柔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往他心里钻。

所以,他不去解释平安夜在钱二包间里的误会,还刻意收起那柄檀香扇,就是想让一切尽快翻篇,避免自己沦陷在一段随时可能结束的关系里。

但其实,那把檀香扇,一直都藏在他的枕头下面。

埋得再深,也不能抹去存在本身。

沈璁没有“戒断反应”,是因为他没有心,而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阔少爷不同,裴筱还需要忙于生计,以及用金钱给自己带来短暂的安全感,这让他根本停不下来,也没有时间去思考所谓的“戒断反应”。

于是,他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多月。

但当裴筱在酒会现场的众人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其实上瘾的早就不止沈璁一个人。

沈璁抱着他,用滚烫的温度,那么浓烈……

空气里都是沈璁的味道,他根本无处可逃,也不可能再理智下去。

夜总会里最风情万种的交际花从来不缺那些勾/引男人的小手段,可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要把一个男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但从他看到沈璁的那一刻起,理智就已经出走,他想留下沈璁——

哪怕一晚,再多一晚。

只可惜,沈璁还是走了,没有回头。

不过好在沈璁走了,寒风中,裴筱很快也就冷静了下来。

算了吧……

他想着,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解释那晚在钱二包厢里发生的事情,沈璁一定很厌恶自己。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跨上了停在身边那辆轿车的同时,也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回到他最熟悉的生活里。

*

进门时,沈璁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喜伯忙活的背影,这让本就安静的二层小楼更显空旷。

“喜伯——”

他习惯性地准备在门口脱下外套,一抬手才想起来,衣服留在了裴筱那里。

这让他莫名联想到自己和裴筱的关系,看似薄情的金钱交易,却好像就连刻意回避也无法彻底斩断。

他低着头,眸色暗了暗。

“……少爷?”喜伯在二楼探出半边身子,看见沈璁时有些意外。

“喜伯——”沈璁轻叹一声,虽然尽量克制着,但还是难掩声音里的不耐,“你干嘛去了?”

“我在楼上收拾太太的房间啊。”喜伯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没想到少爷你能这么早回来。”

二楼最紧里面一间房,是沈璁母亲生前的卧室,在她离开后,按照沈璁的吩咐,一切都保持着房间主人生前的样子,就好像那个人从未离开过。

但沈璁自己很少进去,也从来不准任何外人靠近,平时只允许喜伯进去打扫。

“我没想到少爷你能回来这么早,太太的屋跟你紧挨着,我还想趁你没回来赶紧打扫一下,省得影响你休息。”

最近因为忙活厂子的事,沈璁连出门消遣的时间都很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的,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也总是恹恹的,好像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喜伯看在眼里,一直很担心。

他知道今天鸡尾酒会的事情,还以为好不容易忙完,沈璁会好好“放松”一下,没有这么早结束的。

刚才他在楼上看到沈璁回来这么早,还是一个人,多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意外还在后面。

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从楼上走下来才发现,沈璁不止西装外套不见了,连领带都没了踪影,平时一丝不苟,光光生生梳向脑后的头发也微微有些凌乱,整个人的气场都很阴沉。

“少爷……你这是……”他担心道:“怎么了?”

“今儿厂子的事不顺?”

“没什么,很顺利。”沈璁随口敷衍着,接过喜伯递来的拖鞋换上,转身就要上楼。

经过喜伯身边时,看见老头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停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耐着性子安慰道:“我就是今晚高兴,多喝了点,没事儿的,这会儿酒都已经醒了,你别担心。”

沈璁酒量不差,退一万步讲,以前就算是喝醉,也会强撑着回到家里才发作;这么多年来,喜伯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地从外面回来。

但自己养大的孩子,他心里清楚,沈璁心思重,不想说的事,再问也没有用。

他没有多嘴,只是在沈璁上楼前提醒道:“少爷,要真没事儿的话,挂在屋里那套西装,新做的,你试试。”

“趁着还没过年,要是有哪里不合适,我好赶着拿给裁缝再改改,不然过年没有新衣服穿了。”

“我都多大了……”沈璁无奈地笑笑,“怎么还非得穿新衣服过年啊?”

“少爷,你都快俩月没有回去看过老爷了,那边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是我帮你敷衍过去的……”喜伯重重地叹了口气,“除夕夜,团圆饭,你总要回去的,衣服还是得备下一身。”

自从上次发现沈克山在自己身边安排司机的事,沈璁就没有再回过沈公馆了;最近他更是借口新厂事忙,就算有合同需要沈克山过目,也都是让秘书送去。

“什么狗屁团圆。”转身上楼前,他不置可否地丢下了一句,眼神幽暗。

一直走到卧室门口,他看见隔壁母亲生前的房间因为刚才喜伯走得急,房门还没有来得及关严。

房中的陈设布置,还是跟他少时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但他没有进去,只是在转动自己卧室的门把手时,低着头轻声自语道:“人都已经死了。”

*

无论心里多不情愿,除夕夜的家宴,终究还是躲不开的过场。

尤其是在新厂的事情基本处理妥当后,沈璁在家歇了两天,几乎没有出过门,渐渐的,对于要回沈公馆吃团年饭这件事,他反而没那么抵触了。

虽然沈公馆大得离谱,而且他仍然不想看到到沈克山,但起码沈宅里里外外有上百名佣人,不算院里收拾草坪和看门站岗的保镖,光别墅里侍候的就有好几十,至少是热闹的。

起码不至于像马斯南路的小洋楼一样,总是空空荡荡的,连说句话都有回音。

很奇怪,以前他就是喜欢安静,才不让家里留仆人,他母亲在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却总是莫名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