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四个愿望

敬酒结束,换回常服,余葵被安排坐到时景身边落座。

座位之间挨得很挤,她本想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一挪,和他稍拉开些距离,奈何后面那桌小孩不安分,在椅子间追逐跑来跑去,怕挡住过道把孩子绊倒,她只得又将椅子移回原位。

这样一来,鼻腔间便无孔不入都是他的气息。

浅淡的雪松香气,后调清冽悠长,像是直接从他皮肤上传导过来。

眼角随意一撇,就能瞧见男人白皙修长的漂亮指节。

那么近。

近得能瞧见皮肤上的薄茧与纹理。

余葵本来就紧张,这会儿更慌,她只觉得胳膊都僵得不是自己的,却还在强作镇定,摆着筷子机械进食。龙虾鲍鱼,山珍海味在面前,却全然没在舌尖留下滋味。

从那晚哭着离开长沙起,她便强迫自己,一点一点把他从生命里重要的位置剥离、戒断。有一些成果,她确实了放弃了幻想,她那是说服劝慰自己,每个人年少时,都是会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的。

但他又回来了。

像当年转学到附中一样,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在她世界。

一桌人十来个人,大半对时景的职业充满好奇。

有人问他的军校生活,有人打听他读博期间参与了什么课题项目…可惜十个问题里,起码九次,他的回答都只是含笑,用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把话题带过,将保密守则贯彻到底。

哪怕初始还有不爽他独出风头的男士,故意聊起自己的留学生涯和华尔街年薪,试图不着痕迹把人比下去,时景也全然不在乎,交谈间依旧风度翩翩,不卑不亢。

一顿饭下来,他分明似乎什么也没透露,但在场每一个和他聊过天的人,却又都倍感亲切,极度舒适。在这样繁杂的信息处理中,他甚至还能细微地观察到余葵每一次需求,及时为她续水、加汤、递上纸巾……

由此,余葵又发现了一处他与从前的不同。

少年时景,身上是无惧一切的孤高冷傲,现在的他,呈现的是一种收敛锋芒后的合群,没人会不喜欢他,但这种喜欢,少了年少时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平易近人、温润谦和的青年才俊。

陌生到令人惊讶。

席宴进入尾声,瞧着满桌的人都要过来加时景微信,余葵的紧张都化作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杯盏交错间,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瞧见他指尖在屏幕界面一划,切换账号,然后起身,亲切自如地,把这些刚刚还对他推心置腹的兄弟,加入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号列表里生尘。

她捏着汤匙出神,一种莫名又复杂的情绪在胸口发酵,闷得快要从胸膛里破土而出。

她高中那会儿便觉得,时景活得通透,成长环境使他深谙人性的缺陷和弱点,他能轻易与人打好关系,大多时候,却不屑那些繁复社交守则,只和欣赏的人往来。

但现在,他似乎将洞察人心的天赋技能,真正运用到得心应手,短暂的际会,也能轻易走进每个人心中的安全区与舒适区里,却唯独将自我情绪掌控得滴水不漏。

他像是戴上了面具,将深处的自我伪装起来,只给人们展示他愿意展示的部分。

比起高中那会儿,现在的他,也许才真正冷酷得可怕。

临别前,还有附中九班的校友过来,要敬他酒,时景不着痕迹挡了回去,微笑回应,“我开车来的,还得送女士回家。”

他瞧着腕表时间,三言两语将那喝得晕头晕脑的哥们儿送回原桌,谢绝了新郎第二趴的邀请,代替余葵和众人道别。

三点整。

他将外套搁在臂弯里,两人走出宴厅。

热闹声远去,长廊安静下来。

时景试图和她说话,但余葵走得太快,连脚步都静谧无声,一队侍应生推着餐车路过,两人避到边上让行。直至进入门厅等待电梯时,他才无奈开口,“小葵,你跟我说点什么吧,什么都行,我只剩六天假了。”

“你请假回来的?”

余葵猛然回头,“所以假期结束,还要回长沙?”

“是这样,我也想申请更长的假期,但导师只肯给七天。”

时景的唇角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但还是尽量把氛围控制在一个松弛的区间里,“我的导师今年和北京研究所有一个合作项目,我会尽量向他申请,下月初跟他到北京来交流。”

“你会呆多长时间?”

“一切顺利的话,应该有小半年。”

余葵的手躲在大衣口袋里,无措地抓紧,直到听见这句,指尖才稍微舒展一些,但很快,她又鄙夷起自己,她在时景面前,自控力好像永远不能生效,总是轻易被他牵动心弦。

电梯下行。

镜面里映出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形。

余葵今天穿了高跟鞋,白风衣,个子大概快一米七六了,却还是娇小得只到他耳畔。

她看了好久,总算没厘头地开口问起:“你是不是长高了?”

电梯轿厢门开,有人进来。

时景侧身,把她护到一边,下巴轻颔:“本科时候训练量大,大家都长了几厘米。”

余葵努力从那性感的喉结上错开眼。

“你变了很多。”

这一次,时景沉默了几秒。

再开口前,他先笑起来,眼眸里不知夹了什么,水光亮晶晶的,却又复杂得很。里头也许有叹惋、欣慰,也许有没奈何。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他叹完,腹中千言万语汇聚到唇畔,不知想到什么,却又都一语带过,“当兵确实挺能磨砺人的。”

那样一张脸,垂眸失神的样子,几乎能轻易激发,所有刻在雌性生物灵魂深处的母性本能。

余葵抿唇,下意识想追问,但理智又强行上线将冲动按压了下去。

在电梯下到停车场之前,她跟着前人快步走出轿厢,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站定,回头。

“时景。”

她轻声道,“别开车了,咱们坐地铁吧。”

她说了咱们。

男人怔了一下,把钥匙塞回口袋,“就听你的。”

三月下旬,北京城逐渐苏醒。

余葵裹好围巾,出酒店就被灌得满身风,微冷,但是风拍在脸颊上,触感真实。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像所有久别重逢的朋友,她用这个问题开头。

时景认真思索后,“说不上来,和我十八岁时想象的人生大有差别,有得有失,有好有坏,值得庆幸的,是我现在起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你呢,小葵?”

国贸的周末仍旧行人如织,车流浩荡。

这座城市比起昆明,节奏太快,橱窗明亮,物欲横流,路过的行人大多妆容精致,巧笑嫣然,也或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上一次两人这样并肩行走,还是在昆明香樟树的林荫大道下,阳光温暖,光影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