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五个愿望

十月一号,国庆开始。

余葵给助手放了假,趁这机会回了趟昆明探亲访友,休养生息。

云南的天湛蓝如洗,云朵像半悬在低空的棉花糖,大团大团的,中午又烫了金边,霞光穿透云隙掩映着高楼。

城市林荫道上,梧桐和香樟的枝丫,被金秋的叶片压矮。

在步行街跟约好逛街的四饼见面时,她震惊地盯着余葵瞧了好几秒,上下左右拉着她打量后叹道:“小葵啊!你现在完全是个大城市女孩了!”

余葵当即便被她逗笑了,“大城市女孩儿什么样?你现在也是时髦漂亮的都市丽人呀饼!”

四饼前几年在广州学纹眉做美甲,攒了笔钱,回昆明开了家店。因为口碑不错,生意没怎么受疫情影响,去年年底又开了第二家分店,事业小有所成,还在昆明买了房,有辆奥迪A4,虽然没能实现小时候开网吧的愿望,不过她嫁了店隔壁开网吧的老公,强强联手,也算是曲线救国达成梦想。

此刻她卷着精致的头发,穿着质感舒服的丝绸裙子,笑容舒展,容光焕发。

要是有时光机,余葵都想把她现在的样子拍下来,送回去给16岁因被弃养辍学,在理发店打工,每天洗几十颗头的四饼瞧一瞧,告诉她,未来的她有多厉害。

“不一样,我的打扮在表面,你的改变是内在。”

四饼绞尽脑汁找词儿,“虽然你现在就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卫衣,但是气质和过去不一样了,这可能就是舒展随性、有底气的文化人的感觉吧……哦,和时景很接近!”

她总算想到一个最贴切的形容,“我刚乍一眼见到你的感觉,就像我十六岁时候见到时景一样,气质就很让人仰望。这么一说,你们俩现在真的太像了,难不成人一起生活久了会被同化?对了,时景呢,他怎么没跟你回来?”

余葵答,“他有工作,上个月跟导师去西安做技术支持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她说到这儿,叹口气,有点想他了。

那天凌晨,时景被一通电话唤走,余葵起初以为他去趟洗手间,没料第二天早上睁眼,人已经跟随攻关小组到了西安。时景是军人,干的又是国防类别底下的研究,工作上的事,巨细无遗都有保密条例,有时余葵想了解他的科研内容,只能在网上搜一搜,看看报道出来的只言片语。

骄傲是挺骄傲,就是分别的日子太难熬。

两人挽着手,边走边聊天。

路过书城,余葵在橱窗里瞧见了《惠风少女》的巨幅海报,贴满一整面墙,非常气派,看来宣发下血本了。

她顿下脚步,想了想,带着四饼往店里拐。

“要逛书店吗?”

四饼好奇打量书城布局,“现在的书店可真奇怪,卖文具店卖咖啡,就是不卖书……”

“我送你个礼物吧,四饼。”

余葵垫脚从垒成书塔的建筑最上方,取下一整套漫画,排队在收银台等待付款。

“我都好多年没买过实体书了,你突然送我一套漫画儿,我又想起来咱俩初中时候,在校门口租书看……”四饼怀缅地回忆起两人当年偷偷把书藏课本底下看少女漫,被老师发现罚站了一整个晚自习的时光。

队伍总算排到尽头,付了钱,她笑着动手拆开塑封。

只是翻开瞧了一两页,四饼的动作定住了。

漫画开头,沮丧的短发咸鱼主人公,在开学第一天,塌着肩膀生无可恋走近教室,和麻将脸的长发女孩儿成为同桌,交换了刚申请的企鹅号。

女孩儿的名字叫四饼。

一生当中,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平凡无奇的人生写进书里,甚至出版成漫画发行。四饼的眼睛被泪光糊满了,半晌才吸了吸鼻子,使劲拍了余葵的肩膀一下。

“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你现在居然都成真正的大漫画家了余葵!”

“才不刚刚上市嘛,我也想给你一个惊喜。”

“这就是你从前读书那会儿,画的那本日记吧?当时还打死不让我偷看,你这究竟画了多少年呀,这么厚一套……”

“也就画到大学毕业吧。”

四饼一边抹泪,一边佩服,“有你这样的毅力,你不成功谁成功,余葵,我宣布你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

余葵揽着她肩膀,温声坚定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陪最好的朋友吃饭逛街看电影一条龙服务还没结束,余葵举着冰糖葫芦,接到了余月如打来的电话。

才瞧见来电显示,她眉头便不由一蹙。

四饼凑过来看一眼,小心安慰,“你妈妈也真是,女儿都那么厉害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不琢磨好好跟你改善关系,我要是有你这样懂事聪明的女儿,我都高兴死了。”

余葵无奈叹气。

“打上个月她知道我辞职的事儿以后,隔三差五就催我找份正经工作,估计觉得我现在无业游民的身份给她丢人了吧。”

四饼纳闷,“她怎么会知道,你不是跟你爸商量好了,瞒着她的吗?”

“谭雅匀估计在网上看见,告诉她了。”

“八婆,这么多年她怎么一点没变。”

四饼同仇敌忾,“从前告你早恋,现在告你辞职,跟她做异父异母姐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小葵,快点把你出漫画的事昭告天下,看他们还敢不敢编排你。”

“算了吧,我可不想让他们欣赏我的作品。”余葵滑动指尖,在铃声熄灭的最后几秒,接起电话。

余月如的声音隔着声筒传来:“余葵,你在哪儿呢?怎么周围闹哄哄的?”

“跟朋友逛街。”

“5号就是考研报名时间,你现在怎么还有心思出去玩儿?余葵,你辞职出来,难道就打算这么游手好闲混下去?现在的社会竞争这么激烈,等再过几年,你年纪上去了,青春不在了,精力也跟不上,履历还是空白一片,你打算怎么办,要么工作、要么考研……”

过了刚开始大发雷霆的阶段,余月如鞭长莫及,也只能隔三差五打个电话念念叨叨。

余葵把话筒挪远些,直到她数落得差不多了,才移回来,刚要找借口挂断,又听她道,“……今天是雅匀孩子的满月酒,你换身像样的衣服,等一下过来金鹰广场酒店吃饭。”

谭雅匀孩子的满月酒,她去凑哪门子的热闹?

只是没来得及等她说话,对面通知一声便挂了电话,余葵暴走,捏着手机疯狂晃了好几下,才给程建国打电话。

程建国倒是想得开:“去就去呗,四饼跟你一块儿,把她也叫上,好好吃一顿。你现在一年到头在北京,也见不着你妈几面,给她外孙女封个红包,说不定她怨气散了,就不逮着你念叨了。”

余葵不指望靠一个红包改变什么,她内心深处已经明白,有的孩子生来就和父母缘浅,当小时候的眷恋和依赖都落空后,长大后的她,早就不是母亲能掌控的风筝。血缘的纽带拉扯不断,她不会逃避女儿的抚养责任,但也仅此而已,更多精神上的抚慰和温暖,她从没有得到过的,也无力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