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贼

般若寺的寮房不比公主府豪华,床榻也硬邦邦的,处处弥漫着宁神的沉香味道。

乔绾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胸口燥热闷痛,人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恍惚中,她又梦见了宫变那一晚。

一切就像是走马观花飞快划过。

肃杀的皇宫,萧瑟的雨夜,弥漫不绝的血腥味。

还有那个面容模糊、手执长剑的男子,乔恒死不瞑目的头颅,胸口那个十字形状的暗红伤疤……

一幕一幕,压抑且窒息。

可乔绾却清晰地感受到,这一次不同了。

那只掐着她脖颈的手慢慢收力时,她感受到的不只是窒息,还有心口处沉闷闷的痛。

痛得她挤出一大滴泪珠,砸在那人的手背上。

那只好看的手轻颤了下,这一次,她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就此死去,周围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

“公主,公主。”外间传来倚翠轻声唤她的声音。

乔绾深吸一口气怔忡地睁开眼,额头早已升起一层汗,胸口的闷热躁动不安,好一会儿才低应了一声。

倚翠低声道:“是慕公子那边的守卫说,慕公子好像身体不适。”

乔绾瞳仁微张,彻底清醒过来。

慕迟是在服下药引后一个时辰吃下雪菩提的。

吃进去的瞬间,除了一阵刺骨的冰寒外,再没有任何感觉。

内力仍被压制着,身体虚弱万分,依旧是那个不知疼痛的废物。

一直持续了近三个时辰,直至天色渐暗。

就在慕迟绝望时,体内那些被毒药压制住的内力像是逐渐被解冻开来,依旧冰冷,却如同有寒水在艰难地流动,一点点地冲刷着他的经脉。

可不过片刻,那股冰冷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只觉整个人像是被扔进漆黑的冰窟一般,血被冻住,肢体被冻僵,明明不痛,指尖却忍不住轻颤。

甚至……眨眼之间,他能感觉到睫毛上泛起了一层寒霜,关节处僵硬万分。

明明房中燃着旺盛的火盆,却没有丝毫暖意。

司礼察觉到什么,闯了进来,看到他说了句什么便惊惶地跑出去,他也听不清了。

就像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李慕玄第一次发现了地牢中他的存在,那是一个冬日。

二人相似的容貌,相似的身形,体内相同的血,甚至连身上的伤都无差别。

还有那个“双子为大凶之兆”的预言,让李慕玄怕得不能自已。

没有皇命,无人能杀他。

但一个太子,要折磨一个低贱的“囚犯”,太简单了。

地牢的门被人锁住,牢顶唯一的天窗被封死,火盆被浇灭,太傅被拦下,每日送水与吃食的太监也不见了。

他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地牢中,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食物,没有水。

也许五日,也许十日。

恰如今日,又冷又漆黑,死一般沉寂。

慕迟逐渐分不清究竟是未来的自己梦见了过去,还是幼时的自己窥见了未来。

只是整个人难以克制地瑟瑟发抖着。

不知多久,房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

慕迟隐隐约约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撕开了黑暗,朝自己奔走而来,身上火红的狐裘像是在漆黑里燃烧的火焰。

而后,那狐裘张开大大的怀抱,将他用力地抱住了,抱进一个热烈的怀中。

在这一瞬间,光似乎眷恋了他。

慕迟忍不住用力地扣紧身前的纤细身影,蜷着身子缩进她的肩窝,拼命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她似乎在唤他的名字。

可慕迟听不清了,他弓着身子紧紧地贴着她,甚至仿佛听见了她细嫩脖颈处,血脉里的血在奔涌的声音。

十二岁那年,独自一人在地牢内待的第四天,他也听见了自己手腕间的经脉里血在奔涌的声音。

如被蛊惑一般,他做出了和当年同样的举动。

他启齿,重重地咬了下去。

不同于他的冰冷与低贱,她的血清香而温暖。

“你是狗吗?”耳畔,清脆的女声抱怨着。

慕迟没有应声,忍不住舔舐着冒出的血珠。

身前的女人安静了下来,而后道:“是你先诱惑我的。”

慕迟困惑,可很快他的肩头被人不甘示弱地咬住了。

没有痛意,甚至还带着密密麻麻地痒,有冰冷的血流了出来,却被柔软滚烫的舌尖卷了去,她甚至用力吸吮着,“咕咚”咽了几口。

慕迟呼吸一颤,那种失血的眩晕及滚烫的体温令他格外舒服,鼻息间忍不住发出重重的喘息。

体内的寒冷被一点点地驱散,反而撩动起陌生的欲望,一点点地下坠着,坠到腹下……

前所未有的胀热,像极了痛,惹得他低吟一声,眼睫染了雾气,松开了唇齿,紧闭双眸紧紧贴在她的颈侧。

也是在这一瞬,紧绷的情绪彻底放松,整个人陷入一片漆黑宁静之中。

乔绾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倒在自己肩上的慕迟,又看向他的肩膀,那里有一个被自己咬出的极深的齿印。

她也不知为何,闻着慕迟身上的寒香,体内的闷痛燥热舒缓了许多,他的血都好像是灵丹妙药一样诱惑着她。

眼下她的口中还满是铁锈味。

“公主?”门外,倚翠小声唤她,“您没事吧?”

乔绾回过神来,摸了摸侧颈的齿痕,不算太痛,应该只渗出了些血珠:“无事。”

她说着,将慕迟放在床上,裹紧锦裘走了出去。

只在离开前,乔绾忍不住看了眼前慕迟门外的守卫,守卫垂着头,恭敬的模样全无异样。

待到乔绾的身影消失,司礼方才闪身走进房中,看见慕迟的脸色逐渐恢复这才放下心来。

慕迟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好似从未睡得这般安稳过。

身体依旧冰冷,却已不像昨夜要将人冻僵一般的寒。

原本压制内力的毒也悄然化无,那种时时刻刻如被巨石压身的负重感和如坠深渊的失重感消散,躯体轻松了许多。

慕迟活动了下手指,即便仍不知疼痛,却比之前好受太多。

“公主还是不要在外面太久。”

“无事啦,我刻完这个便回房。”

“公主……”

“好啦,我现在的脸色不是好多了!”

“……”

门外隐隐传来熟悉的女声。

慕迟想到昨晚那些似梦非梦的画面,抬手覆向左肩,那里的齿痕已经上了白玉膏,提醒着他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慕迟停顿片刻,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今日天色阴沉。

院外不远处有一株极高极粗的杏树,枝叶早已枯损,绕着丝丝缕缕的红线,挂着些许丁子色的笏板,在冬日的寒风中徐徐飘荡。

而杏树下,穿着胭脂色云纹裙,裹着雪白锦裘的乔绾正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裘帽裹住了纤颈,手中拿着刻刀雕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