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通缉

乔绾这晚到底没能带慕迟出雁鸣山。

山中天气多变, 半个时辰前月光皎洁的天色陡然阴沉下来,不过片刻,竟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起雪花来。

今冬的第二场雪。

乔绾拖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挡在风口处, 山洞的风立即小了许多。

慕迟身上有火石,乔绾又捡了些干叶枯柴,点起火堆。

她没有用过石燧, 打了数十次都未能将火点燃。

乔绾紧抿着唇, 她的耐性一向不怎么好好, 可也知道,这样的夜里, 若没有火是活不成的,便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慕迟一直在看着她,目光幽暗,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胸口的伤因被箭堵着, 并未流失太多的血,只在右手臂用力系了条丝带以止血用。

他第一次如此看不透一个人。

在明知自己的真面目后, 仍要救他,甚至说要带他出雁鸣山?

为何?

因为她口口声声说的, 爱慕?

“嘶。”乔绾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火石打偏了,重重刮了下她的指骨外侧。

慕迟回过神, 视线徐徐落在她打火石的手上, 他很清楚,乔绾的手也是娇养出来的, 每日都会细细地涂抹手脂, 细皮嫩肉, 没有一点儿茧子,手背上的梨涡都是莹白玉润。

平日握几下鞭子便会硌出一道道红印,而今拖了几根树枝又打火石,只怕早就通红了。

啪。

又是一声脆响。

一缕火苗倏地冒了出来,点燃了一旁干枯的树叶。

慕迟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乔绾,细弱的光亮将她的整张脸照得一清二楚,包括脸颊上蹭到了灰尘,以及红肿的双眸。

乔绾未曾注意到他,沉郁一整晚的心思,总算因这一缕微弱的火苗勉强好了些许。

她忙又多添了几片叶子,又一点点地放细枝,最后是干柴。

直到火堆愈发旺盛,将周围的一切烘烤得暖洋洋的,乔绾起身坐到慕迟的对面,顿了下,感受到胸口的闷热,她离火堆远了些,抱着膝盖出神地看着山洞外的雪花。

乔绾想,乔恒用她试药也不是全无好处,譬如这样寒的夜,她竟也没觉得多难熬,反而有心思赏雪。

只是以后她可以离开陵京了,应该往北走,去一个每年冬季都能看见鹅毛大雪的地方,再也不用忧心有人体寒受不住北方冬季的严寒。

只需考虑她自己欢喜就好。

慕迟看着火堆逐渐旺盛,只觉一阵暖意烘烤着自己原本冰冷的躯体,却还是太细微了,他能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地流失,索性循着乔绾的视线同样朝洞口看去。

上次下雪似乎还是除夕那夜,乔绾团了雪球砸在他身上,笑得前仰后合问他为何不躲,而后笑盈盈地为他将残余的雪花拍落。

她说她喜欢雪的时候,满眼尽是生机勃勃。

“啪”的一声,火堆里的干柴蓦地响了下。

慕迟回过神来,忍不住紧皱眉心,想那些没有意义的过往作甚?

他垂眸,察觉到手背的黏腻,只当是坠河时被尖锐的树枝刮的,未曾在意。

这一晚,二人都没有说话。

慕迟不知自己何时昏睡过去的,再醒来,山洞中已经大亮,雪也早便停了。

火堆的火也弱了不少,多了丝凉意。

慕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对面,随后眯了眯眸。

昨夜还坐在那里的乔绾,此刻已不知所踪。

慕迟安静了好一会儿,洞外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果然啊。

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如何能忍受这般不堪的环境?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了,也无所谓。

慕迟面无表情地撑着右臂坐起身,胸口的箭动了下,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慕迟抬手,攥着多余的箭身用力折断,毫不在意箭矢在血肉里又钻了几分,一泡血自伤口中钻了出来。

“你醒了?”洞口外传来熟悉的女声。

慕迟的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方才转头看过去。

乔绾逆着雪光站在洞口处,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脸也已经洗净,长发只用一根白玉鸳鸯簪绾了最简单的发髻,少见的朴素,脸色微白,竟带着丝孱弱的美感。

她没有离开。

心里头的烦躁好像顷刻就消散了,慕迟顿了下,目光再次从那根鸳鸯簪上一扫而过,很眼熟。

而后他才迟迟想起,她曾给他一枚相同样式的玉簪,她说,这是一对鸳鸯簪,寓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他只觉烦厌,从未戴过。

慕迟歪了歪头,徐徐勾起一抹笑,眼尾稍扬:“公主还在这儿?”

乔绾看着他,陡然笑了下:“还记得般若寺的时候我说过的吗?”

“慕迟,你离了我可能会死。”

提到般若寺,慕迟的笑意微缓。

乔绾已经走到他身旁:“往东走会有一座桥,桥的北面应当是一个叫平阳镇的镇子,平阳镇繁华,镇上应当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从小到大乔恒从未允许她出过陵京,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般若寺,于是她便拿着舆图一遍遍地翻看,久了竟也记下来不少。

倚翠的母亲便是平阳镇的人,她曾给她讲过,平阳镇很美,春日里百花齐盛,夏日的烟柳郁郁葱葱,秋季落日晚霞很是惊艳,冬日的街市更是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慕迟奇异地看了她一眼,未曾言语。

乔绾顿了顿,方才弯腰伸手,想要将他扶起。

慕迟下意识地看了眼她的手,果然被昨晚的枯枝划破了些皮肉,露出点点划痕在,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乔绾将慕迟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脚步趔趄了下,却很快站稳。

慕迟虽不觉疼痛,可全身气力的流失仍使得他双腿无力,下意识地顺着乔绾的力道靠在她的肩头。

曾经那股因人靠近便极度排斥的感觉并未出现,慕迟抬头看着乔绾因搀着他而涨红的脸颊,以及鼻尖上溢出的几粒汗珠,心中竟浮现一股诡异的兴奋。

他不再是装得伪善的那个慕迟,可她仍旧一如既往地待他、爱慕他。

这个念头取悦了他,慕迟的呼吸也忍不住急促了些,喷洒在她细嫩的脖颈上,良久徐徐作声,嗓音微哑:“为何不问?”

从昨夜到现下,她始终不问他为何利用她。

乔绾蹭了蹭鼻尖上的汗珠,看向前方,除了河面仍白雾蔼蔼,万物都披上了一层白衣,她没有应他,只道:“我们要在午时前到桥那里。”

慕迟看着她,良久伏靠在她肩头笑了起来,颀长的身子毫无保留地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眼梢笑得扬起,带着丝丝妖冶,似乎极为欢喜。

笑够了,他方才虚弱地在她耳畔道:“乔绾,若是我,不会管你死活。”

他生于幽暗,本质恶劣,骨子里就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