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头痛debuff加身, 除了砸东西,小号平日里能少动则少动,挑了座好宫殿给裴一,自个儿却没怎么来过。

天子出行, 哪怕只是在「家里」走动走动, 也免不了规矩排场,车驾还在半路, 静雪轩的宫人便得了消息, 一个个喜笑颜开,又得自持身份收敛着, 不能把扬眉吐气几个字写在脸上。

碍于裴一这段时日的庇护,一些刚入宫就被静雪轩选中的新人,几乎快忘了传闻中的暴君是什么样。

反正在他们主子面前, 陛下总是好说话的,若是主子肯温言哄上两句, 莫说砍头,连板子都不用罚。

端坐在房中的裴一却远没有下人想象中那样高兴。

事出反常必有妖, 之前暴君从未主动来过静雪轩, 不知怎地,向来遇事冷静的他, 心里竟有些惴惴难安。

站在身后替他束发的婢子笑:“侍君?侍君可是等急了?以咱们陛下的脾性, 能亲临静雪轩,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有侍君的。”

为了最大程度取信暴君,裴一孤身入宫,揣着一肚子秘密, 却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听到这状似安慰的话, 只得勉强勾起一个笑:“我知道。”

怕只怕暴君今晚来,是在顾琮那里开了荤,想与他同房。

目光扫过用来固定发冠的玉簪又移开,裴一默默捏紧藏在袖子里的手,像暴君那样弱不禁风的身体,他无需任何武器便能杀了对方,可他却不能,为了主子的大业,为了主子能名正言顺坐上那把纯金雕龙的宝座。

所幸,一刻钟后踏入静雪轩的暴君,仍和往常一样。

来之前用过膳,静雪轩的宫人们便只准备了些消食爽口的茶点,裴一隔着小桌,坐在席冶对面,手中捧着卷新找来的话本,语速快慢得宜地读。

乍看,确实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如果忽略两人心中真正的想法。

【好神奇,要不是他身上没系统,我都怀疑他是在商城换了普度众生的佛音,】饶有兴趣地扫描着裴一的身体数据,1101终于敢提高点音量,“录下来,然后等你头太疼时循环播放,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席冶不置可否。

他从未指望过世界意识会好心留下空子让自己舒服,况且他来找裴一,也不是为了享受。

噼啪。

蜡烛轻轻爆了个灯花,暂时没摸清暴君是否仍如顾琮出现前那般对自己纵容,席冶没说停,裴一只能片刻不歇地读,一页接着一页,向来清润的嗓子都哑了些。

直到替他束发的宫女心疼主子,大着胆子上前,借口换一壶新的热茶,身着红衣的少年才像回了神,右手撑着下巴,抬眼,悠悠:“裴卿,朕待你如何?”

不是冷冰冰的裴侍君,而是个更熟悉亲切的称呼。

暗暗松了口气,裴一想都没想:“自然是极好。”

席冶:“当真?”

许是这一刻的气氛太好,对方黑漆漆的瞳孔被烛火镀上些暖色,莹润的,不像暴君,倒真像个单薄脆弱的少年了。

稍稍顿了下,裴一难得产生了丝心虚,却仍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回:

“当真。”

至少对他,暴君是没有亏欠的。

锦衣玉食自不必多说,宠着他,护着他,读书也好,聊天也罢,从不勉强他任何事,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人陪着,连与他同床都没有过。

可一想到那雨夜里,对方披头散发,活生生掐死了一只曾经最疼爱的狗,裴一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怖。

他见过很多尸体,甚至亲手杀过很多人,然而,那和暴君带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对方居然能在做出那样的事后,还嗬嗬地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裴一厌恶那种感觉,厌恶那只死不瞑目、瞪着自己的狗,却不得不陪伴在暴君身边,温柔小意地安慰对方。

这让他总是下意识忽略那些独属于自己的优待。

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变成那只倒霉的番邦犬。

怪物怎么会有普通人的感情呢?裴一在心底冷冷地想。

但面上,他依旧是温柔的,眼尾弯起,唇角勾起一个安抚的笑,那是暴君最喜欢的表情:“陛下突然说这些,可是听了什么闲话?”

捕捉到耳熟台词的1101满脸震惊:主角受居然真的在用心玩宫斗!

“其实臣都不介意的,”难得说了句实话,裴一垂眸,柔情蜜意地假装,“只要陛下开心,臣便开心了。”

“哦?”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戏精,看够了乐子,席冶捏起块点心,话锋一转:“那百合绿豆汤里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裴卿想要朕更开心些吗?”

万万没想到暴君会在时隔数日后突然提起这茬,裴一捏着书脊的手隐晦地收紧了,秉承着对主子的信任,他故作疑惑:“东西?什么东西?”

“哦,没什么,一点药,吃了会让朕头更疼的药,”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少年笑笑,眸子却重新沉了下去,黑得好似能吞噬所有光亮,“听李德忠说,汤是从你宫里的小厨房端出来的。”

裴一:……

原来这才是暴君最近疏远自己的原因吗?

早早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他面不改色,低低告了句罪,唤了声:“春桃。”

替他束发的宫女站了出来。

看穿着,她在裴一宫里应当地位最高,此刻却满脸煞白,全然没了血色。

“回陛下,回主子,”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那汤确实是奴婢在小厨房看着人煮的,一步都没离开过,绝、绝不可能出现有人投毒的事情,还请陛下明察。”

“明察,”语气莫名地重复了句,少年帝王转身,颔首,好似真来了兴趣般,“除了你和厨子,再没人碰过?”

……还有掀开食盒瞧了瞧摆盘的主子。

脑中迅速闪过那日当值的记忆,春桃本能瞥了眼裴一,而后摇了摇头:“没有。”

席冶:“很好。”

席冶:“那便都拖下去斩了吧。”

扑通。

原本就静如鹌鹑的宫人齐齐跪在地上,一个个抖得好似筛糠般,为首叫春桃的宫女和早早被拉至门外的厨子更是把额头都磕出了血来:“不是奴婢!当真不是奴婢!”

“也不是小人!小人怎么敢!”

“宁错杀,不放过,裴卿觉得呢?”冷漠地盯着地砖上晕开的两抹红,席冶转头,道,“但她好像很害怕,眼泪都流下来了。”

“若裴卿肯替他们求情……”

“臣不会替伤害陛下的人求情。”见过自己打开食盒的人绝不能留,毫无犹豫地,裴一飞快起身,跪地,将话说得义正辞严,既未崩人设,又显得深情款款。

一心想把主子摘出去的春桃呆住了,甚至连头都忘了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