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兰烛从江昱成床上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充斥着难以言说的酸胀感。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只有几只灰燕在枝头扑棱。她空洞地对着那个远眺就能见春色的窗户发呆,脑海里全是昨晚上医生说的话和那一条一条列出来的昂贵的费用单。

那些厚重的场景代替清晨迂回的羞怯,江昱成已经走了。偌大的房子里,冷松木熏香依旧在燃,编织的米色毯子掉落在原木色的床边,那是清晨他用来把她从浴缸里捞出来时裹在她未置衣物的身子外头的。

布置内厅的阿姨送来一套干净清爽的衣服,放下后就走了。

兰烛随手拿了一件,披在外头,走出正厅,站在院子里的回廊上。

没一会,林伯就过来,手上还捧着一盅燕窝,递给兰烛。“阿烛姑娘,午饭快做好了,您先喝一点暖暖胃,二爷说了,今天您好好休息,剧团那边,他已经给您请了假了。”

“谢谢。”兰烛回神。

林伯依旧拿着那一盅,未走,安静地等待着兰烛反应。

兰烛只好接过,“我这就来。”

林伯这才走了。

等到了饭桌上,那菜备置的比江昱成在家时还要丰盛。

林伯∶ “阿烛姑娘是南方人,想来应该是更偏爱南方菜系一些,就准备了江南特有的,您看看是否和您胃口。”

“谢谢。”兰烛礼貌道谢,“您费心了,只是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以后,还是跟从前一样,我自己去小厨房做一点就好。”

"您说笑了,如今您是二爷身边的人,吃穿用度自然按照他的标准来给您准备。"

兰烛在听到林伯说到那句“是二爷身边的人”,脸上的神色稍显僵硬。

这微不可察的改变全部落在林伯的眼里,他又补充到,“当然,阿烛姑娘若是想自己做,正厅那儿的偏房也有个厨房。后院的厨房油烟味重,姑娘实在是不方便出入。”

她在小厨房自起烟火了这么久,也无人问津,只是过了一夜,她就变成了“不方便沾染油烟味的”姑娘了。

兰烛不再多言,她只需要听话,把肉垫里的爪子都缩起来。

吃完饭后,她依旧觉得全身倦怠,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早起晨练的一天,刚想回阁楼换上练功服,林伯就让人来说,海唐姑娘在门口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兰烛蓦然抬眼,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林伯像是给兰烛解释∶ “海家姑娘从前冒犯了您, 按照二爷的脾气, 她是没法在这槐京的戏曲行当混下去了,她求二爷给个机会,二爷说,姑娘您若是慈悲,能原谅她,那浮京剧团她虽然是待不了,其他的剧团她想去,二爷也不过问。若是姑娘您觉得心头不畅快了,那就让海家把海棠姑娘送到国外去深造吧。”

兰烛脸上未见波澜,只是反问林伯∶ “林伯,如果依照二爷的性子,他会怎么做?”

“要是依照二爷的性子——”林伯站直了身体, “海家刚好有条贸易线路卖给二爷了, 他应该会让海唐姑娘去探探路。”

“既然这样——”兰烛接过话茬,“那二爷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林伯表示明白,出了门,兰烛就听到前院传来的一阵吵闹声,混着海唐歇斯底里的哭声。

她没理会,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那窗外的矮竹发呆。

林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面有难色。

兰烛问“处理不了吗”

“不,吴团长来了,不用我出手,吴团长就让手下的林组长把海唐姑娘送回去了。”

“吴团长”兰烛往外头看去,“他到来的挺快的。”

今天还真是热闹,浮京阁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兰烛兴致乏,“二爷不在,让他回去吧。”

“他说是来见您的。”“我”

“是。”

兰烛“那劳烦您带我去。”

“您在正厅会客间就好,那儿说话方便,我带他过来。”“嗯”兰烛点头。

K

吴团长被林伯带着七拐八拐的,最后竟然在江家正厅的会客间见到了兰烛。

从圆拱门望进去,在冒枝的翠绿色垂木后面,里头的人穿了一条新中式的湖绿色长衫,慵懒地披着头发,英气的剑眉下,狭长的眉眼微微半阖,坐在那仿制式的古椅上,像是一幅画。听到人来,她才微微抬眼,给了一个客套的眼神。

吴团长连忙上前,微微弯腰,关切地问到,“二爷说阿烛姑娘身体不适,有找私人医生来看过吗”

“没什么大事。”兰烛摇摇头,“可能淋了雨,感冒了。”

"感冒了感冒可不是什么小事。"吴团长直起身子,将手里用红木匣子给到林伯,"这是我托人带的高丽参,特别适合滋补元气,还麻烦林伯安排着炖着鸡汤。”

林伯没接,双手依旧合十地放在腹部,微微欠了欠身子,“谢吴团,兰烛姑娘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吴团长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江昱成一大早就给他打电话,还帮兰烛请假,弄的他是半点睡回笼觉的心思都没。他之前觉得江二爷对这姑娘不闻不问的,又忌惮海家的势力,明里暗里的,没少给兰烛委屈受。如今乾坤大转,他要是再不审时度势地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后还怎么继续在剧团里当他的团长。

京剧虽然日渐式微,但他怎么说,也是槐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剧团的团长,靠的大树是江家,没道理要自掘坟墓丢了饭碗。

只是几秒,吴团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是,浮京阁要什么没有,我还自作聪明的拿东西来,想必有二爷的照拂,兰烛姑娘的病应该也马上会好起来的。”

兰烛想到之前她为了多赚些向组长讨要来的接下去排的满满当当的龙套角色的档期,怕吴团是以为她飞了高枝就看不上罢演了,宽慰道∶“吴团,您不必担心,明天我就照常来,不会耽误陈组长手下的那几个戏的。”

“哟,您说的是哪里的话,林组长手下那都是小活,哪能让您去啊,二爷亲自发话了,咱不是每个月都有中大剧院的独立演出嘛,往后您就安心准备这戏。

“中大剧院”兰烛一脸诧异。

“可不是嘛。”

兰烛含笑扣了扣杯盖“您说笑了。”

“那可不是说笑,能上中大剧院演出的,那都是神,你比方说现在很火的桂砚芳、杜澜朝……那都是是常客,换句话说,只有那前途不可限量的角儿,才能登上那样的舞台……”吴团长边拿着茶盏往嘴里送,边津津乐道。

兰烛依旧笑,托着腮帮子,“那我这小家子上去了,岂不是贻笑大方,丢了吴团的面子。”

“哎——”吴团长呷了口茶水,摆摆手,“您自然是那个前途无量的角儿,您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您是明珠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