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有偏爱

只这一去,还是没能去成。

桃老夫人病了,桃鸢身为嫡长孙女,侍疾家中。

老人家身强体健多少年没生过病,这一病,直接牵动桃氏一族所有人的心,好在病情不算严重,是贪凉导致的,服药后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又能恢复如初。

对于一不小心惹得全家上下不安宁这事,老夫人面上从容,心里却是发窘。

天光明媚,整座桃家辈分最高的老太君,坐靠床榻不错眼瞅着自家娴静清雅、美成一幅画的嫡孙女。

静是好事,太静了,不好。

“光阴难得,陪着我这老婆子做甚?去玩罢,趁没出嫁,多玩玩。”

桃鸢摇摇头,玉手纤纤剥好一枚玲珑剔透的荔枝喂到祖母嘴里,清清寒寒的眸子一霎漫开欢喜:“祖母可是嫌我了?”

老太君嘴里塞着荔枝,只能拿眼神‘控诉’孙女促狭。

好不容易咀嚼入腹,她一指头点在桃鸢鼻尖:“欺负老人家。”

“孙女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

老太君活了一把年纪,能从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坚。挺至今,看人的本事是有的:“一大家子,满院子小辈,我最喜欢的是你,最放不下的还是你,你知为何?”

桃鸢捏着帕子,眼眸盛满孺慕。

老太君心软地一塌糊涂:“你呀,哪哪都好,就是命苦了些,若单是命苦,配一副柔弱心肠,这世道你也能活得好好的。可你是吗?你是看似柔弱,骨子里比谁都倔。这心呀,是铁石做的,寒冰铸的。”

要能有三分桃筝的灵活示弱、不择手段,也不至于二十六岁还是大姑娘家。

桃鸢失身一事全家都齐心协力瞒着这位老祖宗,不敢教她知道,省得火气上来掀翻天,掀翻天也就罢了,若是气得狠了,败了身子,谁也不敢做桃氏一族的罪人。

“也是那些人没福分,我这么好的孙女他们都挑三拣四,你说你,究竟要找个怎样的人物,才能把你的心暖化半分?”

老太君为孙女愁得满心苦涩,桃鸢不言不语又喂给她一枚荔枝。

“你怎么又堵我嘴?”

桃鸢忍不住笑:“荔枝生津养颜,补脾益肝,实乃好物。我是关心祖母。”

她笑起来甚是赏心悦目,为了她能多笑笑,老太君舍不得嗔怪,握着她的手不住感叹:“鸢儿,你和祖母说句实话,世家俊俏儿郎一抓一把,你这心里到底有没有钟意的人选?”

“没有。”

“怎么就没有呢?”老人家这下是真的愁了:“没有钟意的儿郎,女郎也没有?”

“我若嫁个女郎,不说爹爹,士族的唾沫星子估摸要把我淹了。”

“看把他们能的!”

老太君不服气。

活到这岁数她比更多人看得都要通透。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顶级门阀的联合是悬在皇室头上的一把刀。

士族掣肘皇族,世家牵制皇家,逼得天子硬是顶着压力修订《周律》,增加同性可婚的律例。

大周朝风气开放,男男女女关系自由,女子爱慕女子,男子倾慕男子,在前朝就很有些眉头。

有既定的土壤,顺水推舟,遇到的阻力是小的。

性向是开放的,帝王的胸襟也是开放的。

不开放的是高高在上一心守祖宗法的世家们。

去年为修订《周律》世家险些与皇家闹翻,最后李谌脸红脖子粗气晕在金殿,吓坏不少人。

哪家也不想落一个“气死天子”的名声,于是同性可婚的律法总算颁布下去。

天子一心争取‘另一部分人’的支持,算是另辟蹊径。

世家不与皇家玩,皇家就找能和他们李姓玩在一起的。

瞧这阵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天子雄心壮志,并不懦弱。

而他一心推行的法规被世家引以为耻,同性之间的游戏玩玩就好,真要上升到婚嫁的高度,别管你是嫡长子还是嫡长女,轻则断腿,重则丧命。

“人活一场,不就是要找个知心人携手一生?一个人过固然可以,太孤独了。不拘男女,有喜欢的告诉祖母,你爹爹那里,老婆子帮你解决。”

桃鸢笑笑,不愿辜负老人家的拳拳心意:“好,孙女先谢过祖母了。”

“鸢儿。”老太君抚摸她脸:“你总要嫁人的。嫁个看着顺眼的,不抗拒的,这是祖母唯一能帮你做的了。”

她不管什么家族利益,一辈子快要过到头还不能任性一回?偌大的家族倘若靠着卖儿卖女维持兴盛,这样的家族,即便延续下去也早晚会灭亡。

没什么比她孙女平安顺遂更重要的了。

人心是偏的。

桃禛的心几番权衡后偏向了二女儿桃筝,桃老夫人的心自始至终偏袒她最爱的嫡长孙女。

桃府大门敞开,谢家父子登门。

桃筝躲在刺绣屏风后红着脸打量衣冠楚楚的谢六郎。

谢六郎脸色微冷,对父辈安排的婚事并不满意。他青睐的是桃家嫡长女,可惜那位名满京都的才女已非完璧之身。

得知这噩耗他心死如灰,干脆不再挣扎。

是娶‘桃二小姐’还是‘杏二小姐’,他兴致缺缺,哪怕坐在这听父辈间的你来我往,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这般风轻云淡,落在桃筝眼里竟是好的。

一番长谈,两家婚事敲定,桃筝心如鹿撞地离开,一路走到香气飘飘的后花园,迎面撞上从老夫人那过来的桃鸢,她脸色煞白,屈身行礼:“阿、阿姐。”

桃鸢身边只带了一个婢女,瞧不见寒蝉的影子。

“见过谢六郎了?”

她不喊起,桃筝只能保持俯身垂眸的姿势:“见过了。”

“谢六郎好看吗?”

桃筝骤然抬眸,仿佛忘记了怕,老母亲护崽的架势:“阿姐,桃谢两家联姻,爹爹选中了我。”

桃鸢看她两眼,视线落回花开金灿的长生菊:“风华逼人谢六郎,言过其实,长得也就那样罢,亏你拿着当宝。”

“阿姐没见过谢六郎,怎么就笃定言过其实?”

“我没见过,阿兄见过啊。”

桃家这对兄妹男俊女美,完美继承清河崔氏的好容貌,若是旁人说谢六郎长得也就那样,桃筝定然不服。

可说这话的换成桃毓、桃鸢,桃筝脸面挂不住。

她已然将谢六当做夫君看待,容不得外人说不好。

“阿姐背地里论断外男容貌,这不好罢?”

“怎么是背地里?当着他的面我也会说他言过其实。”

桃筝噎得说不出话,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讶道:“阿姐怎么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

“是么?”桃鸢侧身拿正眼看她。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以前拿你当妹妹,所以待你好,你做了那等事,我们就不再是姐妹了,是仇人。从今往后你最好避着我走,否则别怪我不给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