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让谢原意外的是, 岁安的状态比预想的要好。

虽然在见到母亲时有片刻的失态,但很快就调整过来。

李耀告诉两人,大夫已经来看过, 都是经年的老毛病, 只能慢慢养。

谢原不懂这些,只能应声点头, 岁安闻言,也没有追问。

和岁安想的一样,还没寒暄几句,长公主就问起岁安在外面的见闻,岁安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李耀见她母女二人聊得起劲,转头对谢原说:“岁岁陪殿下说话, 你随我出去走走吧。”

谢原应声:“是。”

……

天气凉的很快, 在山中的感觉尤其明显。

谢原觉得, 李耀身上透出的气息, 比山中更清冷。

靖安长公主的这一病,似乎连他的精神气都一并抽走。

谢原踟蹰着开口:“岳父,岳母的情况……”

“元一, 得知岁岁有孕时,你是什么感觉?”

谢原沉默了片刻, 不答反问:“那岳父大人呢?”

李耀:“什么?”

谢原:“岳母少时坎坷, 能让她交付真心的人少之又少, 岳父大人能成为她的丈夫,而后又有了岁岁,是何种感觉?”

李耀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说:“满足吧。”

谢原弯了弯唇:“小婿亦如是。”

李耀眼神轻闪, 变得沉默起来。

谢原算着岁安与长公主在里面说话的时辰,主动道:“若岳父大人不知如何说,可否让小婿先问?”

李耀竟像是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你问吧。”

谢原定了定神,开口问道:“小婿陪伴岁岁回门那日,岳母大人曾与小婿说了些过往之事,当中还涉及到岁岁。”

“岁岁有孕,是小婿情难自禁。小婿承诺在前,毁诺在后,若岳父岳母要责罚,小婿绝无二话,但小婿也想明白的问一句,当日岳母对岁岁的情况,是否有夸大之举。”

谢原用夸大这个词,其实已经算是含蓄。

若岁安的情况真像长公主形容的,疑似受到蛊毒影响,极大可能和长公主当年一样容易滑胎,那么在得知岁安有孕的消息后,靖安长公主和李耀应该是下意识的愤怒。

愤怒于谢原的无信,质疑他是否重视岁安,以及对岁安的担忧。

可如今,谢原见到的岳父岳母并无类似的情绪。

比起愤怒担忧,他们更像是从百密一疏的现实中无可奈何的选择接受。

商辞刚刚回到长安任职时,曾去尚书省索要卷宗,言辞中颇有刁难之意。

岁安得知后,请示了母亲,将谢原带来北山。

那时谢原便知道,多年前废掉的暗察司,恐怕一直在暗中运行。

而后周玄逸失踪,谢原外出寻找未归之际,税银丢失,桓王府和安王府都受到影响,也是岁安主动向母亲借人,才有了之后的种种经历。

靖安长公主执掌暗察司多年,如果只是为了顺应满足女儿的要求,她大可代为安排一切,让岁安安心等待就是,可她并未如此,而是将一切交给岁安,让她自己来处理。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推测,那么今日见到靖安长公主的状态,再从李耀此刻的态度中验证当日蛊毒一说的真伪,谢原心里已经全都明白了。

长公主对唯一的女儿,或许有着某种期许。

但她并未直接将这种期许直接加到她身上,而是用了一种蜿蜒曲折的方式,让这份期许,变成岁安自己主动的恳求。

终于,李耀回道:“夸大又如何,不夸大又如何?”

谢原认真的回答:“若是夸大,证明岁岁此刻有孕未必有什么危险,只要认真照顾,她便可像寻常妇人那般生儿育女。”

“若是没有夸大,那就是说,小婿须得加倍照顾她,做好她可能容易滑胎的准备,往后也得更加留意此事。此外,小婿已得到些关于怀玄妖道的线索,只有尽快找到这帮人,才能从根本上切去隐患。”

李耀审视着谢原:“元一,你不必在我面前掩饰,我与殿下的确对你有所隐瞒,当日这么说,也是不希望岁岁这么早做一个母亲,你即便愤怒也是常理。”

谢原扯扯嘴角,很平静:“即便是小婿,在成婚之初,也怀有不可示人的想法,虽然这个想法如今已不足为道。只能说,岳父和殿下选择小婿作为岁岁的丈夫,的的确确是思虑周全,谋之甚远。”

这话让李耀愣了一下。

谢原:“其实小婿早该想到,祖父不会无缘无故就领略到长公主的联姻之意,甚至凭一幅画频频引导。从小到大,小婿都受祖父教导,以祖父之睿智,怕是早已看透小婿心中那点心思。”

“小婿不愿早早成为父亲,长公主殿下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让岁岁嫁入深宅,行生儿育女之事,这就使得北山和谢府的有了各取所需的契合。”

“长公主为岁岁寻觅夫婿,总要方方面面都看清楚,也许岳母当日能理直气壮说出三年之内不要子嗣之类的话,是因她一开始就知道,小婿是可以接受的。”

“小婿猜测,岳母大人当日的话并非全是假的,至少对谢家的承诺不是。”

“与北山联姻,谢家必会得到庇佑和扶持。而岳母对岁安的情况做了些夸大的说辞,小婿作为岁岁的丈夫,自然有责任查清此事,但同时,以岁岁的性格,若小婿在此事中遇到什么困难,她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甚至会主动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可是……我不懂。”

谢原看向李耀:“哪怕岳母大人真的希望岁岁能接手暗察司,才会将其明废暗立保留至今,又明里暗里锻炼岁岁,大可直接告诉她,或者从一开始就作为目标,为何要如此委婉周折,甚至提都没有提过?如果岁岁知道你们有这样的打算,当年也……”

“元一。”李耀平静的打断谢原的话,反问:“你现在去想想岁安肚子里的孩子,可有想好往后要让他如何建功立业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又或者,想好要让她如何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娇娘?”

谢原心中一动,忽然就从这个类比中明白了李耀的意思。

比起去规划这个孩子的将来,谢原更希望母子平安,孩子健康长大,此外别无所求。

谢原:“这……”

“你问我,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这样打算,可这并不是我们最初的打算啊。”

“孩子降生时,父母尚且富有余力,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只愿她无忧无虑的长大。可当有一日,你忽然发现自己已失了昔年精力,又会迫切希望,她已有了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人啊,总是依着自己的境地变化心意。有时前后所思甚至会截然相反。”

“殿下早年坎坷,她的一些道理,不是谁口头传授,而是她自己从绝境中一点点参悟出来,且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