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时辰终至, 礼官肃立,扬声高唱,自灵堂一路传唱至山门,整个北山顿时进入一片肃然沉寂之中。

建熙帝人在病中, 仍然亲笔写了悼文, 命礼部尚书严崇华亲自主持丧仪宣读祭文, 百官静默, 不敢亵渎。

宣毕,又经几轮仪式,终起棺椁, 送往皇陵。

厚重的棺椁缓缓从山道而下,岁安与谢原跟在李耀身侧,送着棺椁一路从灵堂下到山门处。

周围略有骚动, 一双双眼睛不动声色的看向等候在那里的平阳县主。

魏诗云不卑不亢,神色坚毅, 在送葬队伍开始行动时,她竟真的跟在了最末, 众目睽睽之下,三跪九叩,一路送行。

从北山到芒山的距离说远不远, 说近不近, 可是让魏诗云这么一个小娘子叩拜跪行过去, 一双腿怕是撑不住。

出北山后, 不止是送葬队列, 就连夹道的百姓也好奇的盯着这个落在最后的少女,议论不已。

魏诗云目不斜视,似乎不愿意浪费一分一毫的力气在叩拜之外的事上, 看起来分外可怜,可即便如此,仍然无人敢向她伸出援手。

终于,行至一半路程时,魏诗云体力不支,双膝一软,直直的扑地摔倒。

“呀……”围观百姓无不惊呼,可送长公主的路被禁军隔着,即便有人想帮也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有两人从送葬队伍中出列,返折回去,走向魏诗云,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将她搀扶起来。

“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魏诗云满脸疲惫,缓缓抬眼。

乐昌县主神色温柔,语带关怀:“别逞能啊,这样到芒山,你的腿都要废了!”

魏诗云闭上眼喘了口气,摇头:“多谢,我能行。”

乐昌县主蹙眉摇头:“安王一事尚未查命,殿下和陛下更未说什么,你何必这般为难自己?天下父母无不心疼儿女,若安王知道你这双腿废在今日,他该如何想?”

魏诗云愣了愣,面露犹豫。

可当她抬头,眼见送葬队伍已经走远,眼中的坚毅再次盖住了疲惫:“多谢县主好意,此诺是本县主亲口许下,便不能作罢,县主还是早些回到队伍里吧。”

穆栩对乐昌县主道:“母亲,您先回队伍吧,我陪着县主即可。”

“这不合适……”魏诗云气若游丝的摇摇头,似乎并不想让穆栩趟这趟浑水。

乐昌县主思索片刻,却道:“好,就这么办。”

不等魏诗云婉拒,她已道:“你的确许诺要三跪九叩抵达芒山,可即便是陛下也没有说过,不许人在旁搀扶陪伴吧?还是说,你非得让你的腿废在这里,才算是对陛下和长公主有交代?那你要如何对你的父亲交代?”

乐昌县主温柔且坚定,穆栩热心亦仗义,终于让魏诗云动摇。

乐昌县主再无废话,直接留下穆栩,回到了队伍里。

送葬队伍还在继续向前,并没有受到魏诗云的影响,但魏诗云每次叩拜后,都有穆栩伸手将她搀扶起来,省力不少,总算又能撑下去了。

“你何必这么执着,陛下和殿下什么都没说,你却自己罚自己,回头真落得什么伤病,安王殿下又要找谁追究呢?何不拖延一阵,等到安王殿下的事情查明了,自有分晓呀。”

魏诗云身心俱疲,加上穆栩此刻的热心,也打开了话匣子:“若不如此,又如何表忠,即便陛下和殿下没有说什么,也会在旁人那里落了口舌。”

穆栩:“请恕我直言,安王殿下知道你独自回长安会面对这些吗?”

魏诗云默然咬唇。

穆栩看的分明,叹道:“果然,这不过是你私下行事罢了。”

说话间,魏诗云已再次叩拜,穆栩看着她拜完,将人扶起来,说了句:“真正疼惜你的人,岂能眼见着你遭这种罪?”

魏诗云眼神轻震,看了穆栩一眼,像是被触动。

穆栩迎着她的目光,友善一笑:“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

日头高挂,送葬的队伍也终于抵达芒山。

今日是个好天气,碧空如洗,视野清明,眼前的芒山同样是青山挂白,布置隆重。

皇陵设在芒山之中,风水极佳之地,是开国皇帝亲选之地,自山脚一路往上,层层山门,层层关卡,守卫森严,直至山中,又往下入地宫,那里设下许多机关。

据说,当年修建皇陵的,都是开国皇帝从五湖四海搜罗来的能工巧匠,然而,这些巧匠在完成皇陵修建后,都莫名消失了。

也有人猜测过,皇帝是不欲皇陵的机扩所在被外传,这才人为的封了口,只因没有证据,所以最终也只是口耳相传间的一个说法。

抵达最后一重山门,厚重精致的棺椁,雕刻着传统讲究的精致纹样,率先被送入一早备好的墓室。

皇陵外设高台祭坛,待祭礼之后,封室闭陵,则为仪式终结。

魏诗云落在最后,是穆栩搀扶着进来的,她竟真的坚持了下来,即便此刻两条腿已经在打哆嗦,也依旧站着没倒。

就在两人跨进最后一道山门时,背后的笨重门扇忽然发出沉闷响声,缓缓合上。

穆栩吓了一跳,一路上她和魏诗云说了不少话,两人也算聊开了。

“长公主的丧仪真的办的很隆重啊,我虽没有正经参加过,但也听母亲提及以往一些丧仪规模,看来陛下真的很看重长公主。”

魏诗云撑着两条发抖的腿,沉着脸没有说话。

彼时,所有人都已在自己的位置定下,高台之上,建熙帝正襟危坐,却依旧掩不住脸色苍白的虚弱感,他的身边,皇后、太子和诸皇子依次陪驾。

岁安和谢原陪着李耀站在近前的位置,建熙帝的目光扫了一眼下方诸臣,最后将目光落在岁安身上。

岁安似有所感,抬眸望去,建熙帝冲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岁安亦颔首回应。

列位的官员勋贵不乏有参加过类似丧仪者,虽说靖安长公主的丧仪格外隆重,可再隆重也跳不开那些寻常流程。

所以,当他们垂手静立许久,却迟迟没有看到正式的祭礼开场,不免心生好奇,偷瞄揣测。

就在这份沉寂的诡异逐渐蔓延开时,岁安行至祭台郑重,俯视下方,缓缓开口。

“诸位赴京,是为靖安长公主之祭礼,千里迢迢,风尘仆仆,李岁安在此谢过。”

她的声线依旧轻柔,可这份轻柔里,又揉了一股莫名的沉稳与威严。

说着,岁安朝着下方众人一拜。

下方的人抬首看向岁安,皆从这不同寻常的开场中意识到这场丧仪的特殊。

岁安拜完,两手交叠端在身前,继续说下去:“母亲半生颠簸艰难,膝下唯吾一女,幸得陛下亲允,此次祭礼,由岁安替母亲主持。”

“母亲生前便不喜虚耗精力在人情世故之上,想来,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祭礼都是那些陈词滥调,所以今日,吾愿为母亲主持一个不一样的丧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