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被认回谢家、发现梦境和现实多有不同之处,心怀侥幸又满怀忐忑的那个晚上李珩没有失眠。

可谢笃之点头、同他道完晚安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发现怎么也没办法把眼阖上。

仿佛眼睛一闭,耳边就响起青年听不出多少情绪的浅淡嗓音。

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只是很轻地“嗯”了声,说了个好字,却诡异给人一种万事有他的安心感。

复读也好,插班也罢,怎么让他参加高考的过程好像丁点都不重要。

他只要放心等待,享受最后的结果就好了。

——谢笃之就给人这样的印象。

可正是因为他表现出的可靠与安心,李珩才会止不住生出惶然。

少年轻手轻脚爬起来,打开立在衣柜旁边的行李箱,找出之前的课堂笔记和错题,翻开,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

大半知识他都记得,也能下意识背出公式,知道如何作解。

但更多细节早已经随着高三那个夏天的远去变得模糊,只留下一个隐约朦胧的印象,仿佛在嘲笑什么。

纵然清楚学习本来就是如此,不进则退,少年在想到谢笃之的时候,心中还是多了点微妙的羞赧和愧疚。

以他现在的状态参加高考,可能连达线都勉强,更不要说达到之前的成绩。

这样一来,就显得有点对不起青年的付出和安排。

没有谁应该对另一个人的人生和将来完全负责。

但是谢笃之已经这么做了。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投桃报李,不去辜负这份显得沉重的关爱。

……最起码也得让对方认为付出值得吧。

睁开眼的时候,少年胳膊下面还压着摊开的笔记本和半夜写的纸条。

纸条上字迹断断续续,依稀能辨认出教辅资料的名字。

再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他洗漱完下楼,刚好撞见在沙发上追电视剧的谢夫人,耳根止不住发烫。

——这个时候解释自己爱睡懒觉,多少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饿不饿?”谢夫人看见人下楼,眼睛立刻亮起来,她按下暂停键,“厨房里还有炒饭,妈妈给你去热一下。”

少年摇头,在她身边坐下,脸颊也开始热起来。

“我不是很饿。”

“还是吃点比较好,今天他们回来迟,晚饭还要等很久。”谢夫人拉住他的手,“饥一顿饱一顿,伤胃。”

“你身上都没有几两肉。”

她继续说,“不然我们煮点饺子,河豚馅,很鲜。”

二选一,李珩只好选择相对不用那么费功夫的炒饭。

“我今天可以出门吗?”他打算下午出去买几套试卷。

“让阿勤送你。”谢夫人问他去哪,“要不要妈妈陪着?”

“去买资料。”少年老实回答。

“我自己去就行了。”他迅速补充道,“买完马上回来。”

谢夫人脸上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想起来了,阿笃今天早上确实和我提过。”

“还有出国。”

“这样会不会太……”少年欲言又止,一时间形容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只好眼巴巴看着谢夫人,“太走捷径了。”

谢夫人失笑。

她没想到少年竟然会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又有些隐隐庆幸——还好他是这样乖巧真挚,澄澈坦荡的性格,没有半点骄纵。

否则,以养子那样的毫无底线、节制的宠爱,迟早有一天要闯出大祸的。

要是出国,委托机构、请私教,走正常流程申请,再委托认识的人做双重保险,肯定比直接赞助图书馆好许多。

虽说她同样没有指责的立场,但作为母亲,她好歹有最基本的理智,清楚哪行为是些是错,哪些是对。

只是光明正大偏心而已。

不指望他作出什么功绩,成就一番事业,只想他快乐活在家人的荫庇下,无病无忧,顺遂一生。

“小珩,你呢,你想出去读书吗?”谢夫人问他。

少年下意识摇头,“我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

谢夫人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我也觉得在家念书好,周六周末还能回来吃饭。”

被她这样一说,少年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许多。

本市比较知名的高校有四所,他没记错的话,谢慎之和谢笃之都毕业于F大,谢思之考得稍为差点,被T大录取。

不论是F大,还是T大,抑或其它两所,都不是他现在的成绩可以肖想的。

可能做梦会来得更快更简单。

少年抿了下嘴唇,在心里悄悄地苦恼。

他踟躇片刻,决定先给谢夫人打个预防针,“也可能会考到外地。”

“怎么会?”谢夫人惊讶,“要是担心填不准,我们也可以多找几个志愿填报师来家里面。”

志愿填报师,应该就是字面意思。

李珩还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职业。

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开口:“可是学校会比较差。”

大城市的学校录取分比小地方普遍高。

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好好努力,只要试卷不是太难,应该有概率过线,填一所大学后缀的学校……吧?

少年面色凝重。

谢夫人愕然,反应过来后,又开始止不住心疼。

“不管是我,还是爸爸,或者是阿笃他们,都不会因为你没有考上很好的学校看轻你,或者认为你笨,给家里丢脸。”

“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

她想了一下,“比如妈妈就一直学不会手工,爸爸运动能力很差,你大哥怎么都学不会骑自行车,二哥有五音不全的毛病。”

“你可能只是恰好不擅长学习。”

何况谢夫人记得幼子成绩很好,在原先那个小县城排名前百,就算上不了重点大学,稍次一档的也是绰绰有余。

恐怕还是之前过得太苦,以至于在家人面前,也不敢放开。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谢夫人目光凛凛,“不管你成绩是好是坏,优不优秀,上什么学校,从事什么职业,在妈妈这里,你的身份永远都只有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把心里冒出的那点酸楚咽回去。

“你是妈妈的孩子。”

她这样说。

少年伸出手,装作挠头发的样子,微微垂下脑袋。

他鼻头发酸,心却被熨得温热。

谢夫人说的那些道理,他心里面其实都明白。

可有时候自己想到,和别人嘴里说出来,完全是两种效果。

李珩感觉自己好像有底气一点了。

“人不是圣贤。”谢夫人依旧耐心安慰他,“我们小乖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不要有太多压力。”

回应她的,是少年重重的,带着浓厚鼻音的“嗯”字。

李珩吸吸鼻子,试图把话题稍微往轻松方向拐,“妈妈,你刚刚好像没有说阿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