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进门之前, 李珩打了很久的腹稿。

严格来说,他认为自己现在做的事本质上是越界的, 非要形容的话, 大概是“狗拿耗子瞎操心”。

因为不接受那15%的股份赠予,将其平分给其他人是谢笃之自己的决定,而非父母唯独将他区别对待,将他排除在分配名单外面, 把他当成家里的那个“外人”。

他不接受, 或许是因为他实际上并不需要所谓的“依仗的资本”, 在家族的荫庇下韬光养晦,直至羽翼渐丰。他自己本身就是苍鹰一样的存在。

然而李珩没有办法做到不在意, 尤其是白天不小心听到洛女士的那些话, 知道她对青年的看法之后。

不论有没有做过那个梦,在梦里作为白软的对比参照,受到过很多议论甚至偏见,在各种场合遭到漠视和嘲弄, 在了解到家人之外的存在对谢笃之的看法后, 他认为自己都会站在这里。

假如因为一个人本身足够淡漠, 可以做到对周围非议的无视,就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习以为常,也学会平常对待——

那样的话, 那个人不就是太过可怜了吗?

他虽然也被关心着, 但那样的关心, 本质上也还是一种忽视。

当事人的想法如何,李珩现在不想在乎, 他现在只想稍微不那么礼貌地, 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 用实际行动去表明“在意”。

“我清楚的。”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大声说道,“但是我过来敲门,不是因为我想劝你改变决定,一定要让你接受爸爸妈妈分给你的东西,而是因为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不觉得自己能说服谢笃之,也不是为了说服谢笃之,才站在门外面组织了那么长时间的语言。

谢笃之微微错愕。

“不管是股份的事情,还是白天的事情——哪怕你应该没有听见洛姨说的话,只听见了妈妈的,我都想和你说。”

“我并不在意她的想法。”谢笃之说,表情很平静,“对我而言,你们态度就已经足够了。”

甚至在更久之前,他连所谓家人的态度也不需要,还因此被怀疑过是否存在某种人格缺陷,被明里暗里试探过很多次,更有人借此攻讦他。

可是他并非不能体会,只是在了解后给出了拒绝,将其划分到了不需要的事物里。

他人的看法或意见,就在不需要这个分类里。

谢笃之的关心——或者说是在意,有限到了一个非常狭隘的地步,还没那么大的空间能把无关紧要的爱恨也装进去。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来找你啊。”

李珩的语气也跟着严肃起来,嘴巴抿着,有点生气。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生气了,“三哥,你不能因为你自己足够厉害,就假定其他人,比如妈妈,比如我,就对这些也能做到漠不关心。”

“......”

青年花了一点时间,才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应该接受爸爸的赠予,这样一来,不管其他人实际看法如何,最起码表面上,他们没有再非议我们家的理由。”他这样做出判断,“我明白了。”

李珩:......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这个说法有点怪怪的,可有没办法否认它的正确性。

谢笃之好像偷换了他的概念,又好像没有。

“三哥,你先不要开口说话。”少年板起脸,“先听我讲完。”

他决定先不管谢笃之说什么,先把自己想表达的,完整地表达出来,“我小时候看过一个叫动物世界的栏目,上面有说到过非洲生活着犀牛,还有和犀牛居住在一起的犀牛鸟。”

谢笃之知道这个,犀牛和犀牛鸟是一组非常典型的共生案例,而这种案例也往往存在于商业关系中。

青年没有贸然开口打断,而是安静地听他说了下去。

聆听的过程,也是他思考,从少年的话语中拼凑条件的过程。

“犀牛附近经常会有成群的蚊虫,尽管犀牛本身足够强壮,不会在意,但犀牛鸟却会很关心犀牛的情况,为犀牛驱赶蚊虫,让犀牛免受骚扰。”

说到这里,他卡壳了一下,有点不太确定自己的印象到底有没有出错。

但谢笃之误会了他的意思。

青年见他没有继续开口,以为他已经把想对自己说的话说完了。

“犀牛和犀鸟是共生关系。”他认为这个比喻不太恰当,“犀牛皮肤上的褶皱很多,褶皱处很容易被蚊虫寄生或吸血,通过淤泥等手段防御,收效往往不大。”

“但对犀牛鸟而言,犀牛皮肤上的褶皱是觅食天堂,所以它们往往成群结队在犀牛背上停留,啄食那些蚊虫,以填饱自己的肚子,而犀牛也从这样的行为中获益,默许其存在。”

所以,共生关系的本质是利益关系。

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利益存在的。

“......我只是这么比方,没有让你一定要关注他们现实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恼火之余,李珩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委屈,“而且我刚刚还没有说完。”

谢笃之抿了下唇,有点后悔。

“抱歉,我刚刚不是故意打断你的。”

他这样说,眸子半垂下去,掩掉那抹不易觉察的尴尬。

青年重新回归沉默,没再开口。

李珩那点恼意来得快,消散得更快,他觉得这本来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事,自己没有立场和谢笃之生气。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了。

空气安静得有点尴尬,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车上似的,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谢笃之表现得也和现在相同。

可是现在他们不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互相不认识,带着谨慎——甚至是几分提防的关系了.

他们是很亲密的家人。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觉得自己的举动显得很莫名其妙,有点自我厌弃。

既然都是很亲密的家人了,为什么不相信他,干脆无条件支持他所有的决定,而是非得凑上来,偏偏要我觉得怎么样怎么样呢?

“我只是觉得笃哥你不在意是一回事,我没有办法接受,觉得大家都应该喜欢你,不应该对你有偏见是另一回事。”

良久,少年带着点磕绊地开口,试图重新组织语言。

不论如何,他都已经过来了,假如没有把原本表达的,想让对方知道的东西完整说出来,那么在门口犹豫了那么长时间,刚刚那番鼓起勇气的辩驳,不就都白费了吗?而且也会让谢笃之感觉一头雾水,给对方带来困扰。

“我想让你知道我很关心你。”

“我不喜欢洛阿姨在一点都不了解的你情况下就很擅自认定你会对我怎么样,就算你觉得她怎么看你是她的自由,大家的关系本质上相互独立,她对你的态度不会带来任何冲突——因为你不在意,所以其他人也不需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