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周日早上, 傅嘉树八点如约来接秦瑜,秦瑜在前台交钥匙,问:“不知道泳池是否对非住店客人开放?我想要来游泳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 秦瑜每天早上游半个小时, 想来这种恒温泳池,在这个年代,上海滩也很少有。

“你当然可以每天来,我家是这家饭店的大股东。你来不来泳池都开着,又不会影响什么。你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哪里用得着前台回答,傅嘉树已经给她回答好了。

饭店的工作人员给她提了行李送她出门。

傅嘉树送了秦瑜进家门, 傅嘉宁催着他去买胸针,把他给拉跑了。

昨日下雨, 今天春光明媚,对过的黄木香已经开谢了, 凉棚上的络石藤依旧开得热烈, 小白花开得满满当当。

秦瑜进了家里,把床单和枕套都拿出来想要过一过水。

走到水槽边,才发现自己木桶没买,这可怎么打水?

秦瑜走到隔壁, 从前门绕过去,再进傅家宅子,不走汽车的大道, 而是步入花园小径, 小径两边昨日的雨篷布已经撤了,一大片开着白色小碎花的灌木和红色的杜鹃交织, 一根根黄色粉色直立的华剑, 一个个如碗口大的绣球, 加上大片的各色月季,这条小路就是再长,也没人嫌长。

秦瑜穿过小路到傅家门口,佣人见她叫一声:“秦小姐。”

秦瑜走进门去,客厅里傅老爷一脸严肃地在看报纸,秦瑜打招呼:“傅伯伯。”

“哎!”傅老爷转头叫:“颐莲,秦瑜来了!”

她见傅太太身上戴着围裙,从里面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勺子:“秦瑜,什么事儿啊?”

“我没买木桶。打不了水。”

傅太太问佣人:“闻秀呢?”

“回太太,闻姨去介绍所了。”

傅太太回头:“张妈。”

一个和闻秀差不多年纪的胖胖的妇人过来:“太太。”

“张妈,秦小姐那里缺木桶,你给她拿一个,还有你带人过去看看,她那里还缺什么?比如晾衣的竹竿什么的,缺什么都过来拿。”傅太太吩咐下去后,跟秦瑜说,“秦瑜,这些东西买起来杂七杂八很麻烦,费时间,你可以让张妈帮你张罗着。到时候给她钱就好。”

确实!这不是百年后,网购都能搞定,秦瑜笑:“谢谢伯母。”

张妈去提了桶过来,跟秦瑜往外走,傅太太在她身后叫住她:“秦瑜啊!”

“伯母。”

“你那里一下子也没法子开火吧?等下中午过来吃饭。”

“我等下十二点有事要出去。恐怕太早了!”

“没关系,就家里几个人,我们十一点开饭。跟你说好了,到时间我可不派人来叫你了。”

人家真心实意,秦瑜应下:“好。”

秦瑜带了张妈回去,当然傅太太叫她张妈,秦瑜按照年龄叫她:“张妈,您帮我看看除了这些我这里还缺什么日常用的东西,麻烦你帮我一并买了。”

“小姐放心,我看了会给您买的。”

秦瑜打了水,把床单泡进了水槽,床单不脏,不过是过个水,漂洗一下。

张妈去傅家让人送来了晾衣杆,过来帮秦瑜一起把被单给绞干了晾挂起来。

“小姐,我看过一圈了,扫院子用的竹枝扫把,家里用的簸箕扫把,拖把,还有……”

秦瑜去屋里拿了两个大洋:“张妈,麻烦帮我把这些东西添置了。”

“小姐放心,我等下就叫人去买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闻秀带着几个人走进来,张妈立刻过去回:“闻姐,太太让我过来帮秦小姐看看,还缺什么日常用的杂物……”

闻秀听她把话说完,伸手:“钱给我,你用家里的就好,买了多少,来我这里报账,我问秦小姐要。”

“是!”

秦瑜见张妈垂下了嘴角往外走。看来这傅太太平时为人宽厚,这位闻姨却是管家十分严格。

闻秀拿了钱过来,递给秦瑜:“秦小姐叫我们这边的人来买,等买来再给钱就是,要是她伺候得好,您给几个大钱打赏,让她们买两颗糖,大家甜甜嘴,也是好的。”

这位管家倒是松弛有道,秦瑜接过钱:“谢谢闻姨提醒。”

闻秀转身招手,一个四十来岁,盘了个发髻,穿着蓝色龟背纹考绸袄裤的女人走了过来,叫一声:“秦小姐好!”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十的婆子,一个三十多的女人,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

秦瑜这下搞不清楚了,自己的房子上上下下就四百多平米,平时要上班,打扫家里,给自己做饭洗衣,要两个保姆那是绰绰有余了,这一下子来四个,其中两个小孩子?

“秦小姐,这是介绍所的王刘氏,大家都叫她刘娘娘。”闻秀介绍。

这个就是上辈子的家政服务公司老板娘,秦瑜点头:“刘娘娘,你好。”

这位王刘氏转头看着她身后的两大两小:“秦小姐不要怪闻姐,这拖儿带女的,闻姐原本也不想让我介绍过来,是我听说小姐要找佣人,横说竖说让您见见一家子。要是能赏他们一口饭吃,不要让他们一家子饿死了,也算是我想着要是您这里要两个不相干的,到时候为了谁做多,谁做少必然有闲话。这婆媳俩只要互相搭手,勤勤恳恳把事情做了,倒也好。”

这一家四口,都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补丁叠补丁,洗倒是洗得挺干净。

“先介绍一下情况。”秦瑜走到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面前,“老家哪儿的,为什么来上海?今年几岁?”

刘娘娘连忙帮着说:“小姐,她叫花素芬,老家是苏北乡下的,今年二十八。”

才二十八?就这么显老了?秦瑜看了一眼这个王刘氏,“让她说。”

秦瑜回过头问这个女人:“你婆婆和两个孩子几岁?”

“我婆婆四十七,妮儿今年十一,阿强九岁。”

“为什么来上海?”

“去年乡下闹水灾,没吃的了,公公早就没了,我男人七年前出来读书,就没回去过。过年的时候他堂姐回来说可以介绍妮儿来东洋纱厂做工,签三年,给二十块大洋,当时也没细想,只想着孩子不会被饿死,我们一家子也能熬过去。等妮儿走了之后,我听人说在东洋纱厂做工是要做死人的,跟我婆婆说了之后,婆婆说来上海找堂姐要回妮儿。所以来了上海,死活求了堂姐,才把妮儿放给了我。可我却欠了她三十多块。”

男人七年没回去,这种世道,死了也有可能。包身工这个事,还是上辈子课文里学到的,没想到能亲耳朵听见:“三十多块?你不是说她给你二十块吗?”

秦瑜想起了那篇《包身工》里有这么一句话:索洛警告美国人当心枕木下的尸骸,我也想警告这些殖民主义者当心□□着的那些锭子上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