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陈觉非从未这么讨厌过堵车, 原来全世界的下班晚高峰都是一样的时间,道路都是一样的堵塞。而更让他讨厌的是,今天接他单的这位司机仿佛是个新手, 他生疏地在导航上输入地点, 然后回头, 目光里带着疑惑, 询问他杭城总共有两个同音不同字的画室,所以是麓江画室, 还是鹭江画室。

陈觉非缄默地看着他,低头给于真意打电话, 漫长的一道嘟声之后, 无人接通,他又给钱敏和张恩仪打电话,两人皆是用一种疑惑的语气问:啊?还有第二个麓江画室啊?

看,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到底他妈的是哪个lu, 这不会做生意的蠢货画室, 为什么要将名字取的一模一样,不怕坏了自己的生意吗?

陈觉非揉了揉眉心:“鹭江吧。”

司机:“哪个lu?”

耐心已到尽头,他压着莫名的脾气:“路鸟鹭。”

“好嘞。”

拜托, 别让他赌错了。

车开到鹭江画室门口,来往都是服装个性的年轻人, 陈觉非和司机说了声先别走,然后飞奔下车, 随意找了个同龄学生,询问师大附中的美术生是否在这里集训。

对方和好友对视了一眼:“师大附中?申城那个师大附中吗?”

陈觉非点头。

“那是在麓江画室, 山南区的那个。”

果然错了, 二选一,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都能让他选错。

陈觉非道了声谢,又回到车里,和司机报了新地址。

司机:“哦呦,这一趟路程可远了呢。”

陈觉非没说话。

数学选择题的压轴题,他可以凭着感觉在四个选项中选出正确的那个,而仅仅是两个地点,他却选不出一个正确答案。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这么急,还拿着蛋糕,和小姑娘表白啊?”

陈觉非语气低沉,没什么搭话兴趣,却还是回:“不算。”

“过来人告诉你一句,就算迟到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就算来得早,不是你的也依然不是你的。”

陈觉非目光挪了挪。

这个司机,车开的不怎么样,道理倒是层出不穷,可惜此刻的他听不进道理,只觉得聒噪。

一个半小时后,车终于到达麓江画室,陈觉非递给他三张纸钞,丢下一句不用找了,匆匆拎着蛋糕下车。

整整一个半小时。

他来晚了一个半小时。

诚然,他最后居然相信了那个司机的话。

就算迟到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于真意喜欢他,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说她要等到高考结束出分后,看到自己成绩的那一刻再决定。所以陈觉非自信,于真意一定是她的。可是这漫长的一个半小时里,耐心被突如其来的堵车耗费,被九十秒的红灯熬磨,甚至是仲夏夜从树梢头掠过的飞鸟,都是那么令人烦躁。

内心在这一刻产生了巨大的慌恐。

车抵达麓江画室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份惶恐和害怕从何而来。于真意从来都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她在CD机里录下那段话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不会随时随地改变主意呢?

这改变主意的由头不一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可能只是因为今天的太阳大了点,晒的人头疼脑热,所以她决定不等陈觉非了;亦或是,闻腻了薄荷柑橘的味道,想想也不过如此;更甚者,十七岁生日那天,她只见到了顾卓航,而他陈觉非唯一迟到的这一天,终于让于真意意识到,其实生活中没有了陈觉非,也不算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

无数的想法和念头发酵着,两手手心全然出了一层汗。

手机开屏界面上,没有于真意的回拨电话。

她在干什么呢?居然连手机都没有看。

陈觉非终于看见于真意了,她站在画室大楼的门口,几个女生从另一侧走过来,几人交谈着什么,笑声顺着夜风吹到他耳畔。

“真真,蛋糕好不好吃呀?”有女生调笑着问。

是顾卓航给她买的蛋糕吗?

然后是于真意的声音:“好吃。”

嗯,好吃。

他垂眸望着自己手里的那个,那是否就不再需要自己买的这个了呢?

“十七岁生日开心吗?”女生又问。

于真意沉默了一会儿:“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那个女生也问。

陈觉非的脚步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他朝于真意走去。

在于真意短不过十七年的人生概念中,人生三大幸福时刻不过就是,寒冷的冬天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吃冰淇淋,炎热的夏天将空调度数打到个位数窝在超厚的鸭绒被中追剧,期盼见到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没体验过最后一种,但依然将这份未曾体验过的感知归结为幸福。

不过,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体验到了。

背对着的视线依旧敏感。

回头的那一刻,她撞进陈觉非眼里。

夜晚黑而厚重,星星光点都不复存在,七彩霓虹灯闪烁在四合夜幕之中,天地相连一片。

夏天夜晚依然闷热,容易出汗。他习惯性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捋,露出完整又流畅的脸部轮廓。暖橘色的路灯灯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五官上,赋予他张扬。

于真意很难想象有人能把沉稳内敛和蓬勃张扬这两个矛盾的词汇集中汇聚起来。

偏偏他就是。

“现在开心了。”她喃喃自语。

文书颜好奇:“啊?”

于真意看向她,嘴角笑容明媚,气声也掩盖不住愉悦:“我说!我现在开心了!我现在很开心!超级超级开心!”

文书颜和其余女生对视了一眼,识相地撤退。

一方水土现在养两方人了?

少男少女的爱情,真难懂哦。

于真意站在原地,歪了歪脑袋:“你的脚被502黏住了?”

陈觉非走向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于真意:“画画的时候手机设置成静音了,后来也没打开,你给我打电话了呀?”

她说着要去拿手机,陈觉非摁住她的手腕,广阔空间,唯有寂静和他沉重的呼吸成为主色调。他好像是刚跑过来,气息不匀,她都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

于真意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他微妙的低落:“你今天不高兴吗?”

“嗯。”他毫不掩饰。

“为什么?谁惹你了?”

他垂头,看着两人贴在一起的鞋尖,鼻音有些重,又发闷:“为什么杭城有两个麓江画室?取一样的名字,真他妈有病。”

于真意从未见过他无理地生气咒骂人的样子,像耷拉着尾巴,急需挠挠下巴顺顺毛的大狗。

她觉得有些可爱。

“是我没说清楚,你是不是去山北区的那个了呀?我应该跟你说的,我们这个麓江,在山南区,而且我们这个画室附近有麓江大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