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寒水洞处在岛礁围成的湾里, 游客需要穿过一道二十多米长的天然隧道,才能行至湾中。

岛礁形成了天然屏障,将海风阻隔在外, 让湾内如幽潭般寂静。

明照和谢沂的身体素质好,划桨速度格外快,不多时就将其他选手落在了后面。

他们第一时间进入隧道,光线逐渐暗淡了下来。

明照低头看了眼海面。

平静的海面呈深绿色,澄澈见底,偶有不知名的鱼类甩动尾巴逃窜到礁石缝中。

明照喉结一滚, 掌心全是汗:“这样看着还有点吓人。”

越靠近隧道中央,海面颜色越深,直至变成纯黑色,完全看不到水下的深度。

两人在一处无遮拦的竹筏上, 身后其他人还离得远,因隧道狭窄, 只能一只竹筏通过,所以摄影师也不在身旁。

如果不小心触礁翻了船,连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而且也根本看不清水里有什么。

未知让人恐惧。

明照不喜欢处在陌生黑暗的环境里,他记得上学前班的时候,明婉迎正在竞争外科副主任,医院的考核很严苛,明婉迎又个性好强,为此,她不得不把几乎全部的精力放在医院里, 将明照交给前夫照顾。

明照的亲生父亲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没有很强的好胜心, 对于明婉迎的精明强干,他自惭形秽,心生怨怼。

一想到明婉迎即将成为外科副主任,迎来事业巅峰,自此风光无限,人人尊敬,他更是压力巨大,无处排遣。

连带着,对明照也开始排斥。

明明是他的儿子,可长相性格都和明婉迎如出一辙,就好像,这个产物,没有丝毫他基因的痕迹。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找不到身为男人的优越感和自尊,就连邻居见到他,话里话外都要夸句明医生能干,而他只是找了个好老婆。

他脸上堆笑,心里愈加扭曲,看着明婉迎清丽的容貌,也不觉迷人,反而压抑。

于是他便以照顾明照为由,和其他能带给他虚荣的女人乱搞。

明照放学,他父亲从不会按时来接,有时甚至不接。

一次两次老师还能好言好语,总是这样,老师也会不耐烦。

所以后来,明照都被老师安排在门卫室等着,老师自己则赶回家辅导孩子学习了。

学前班门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独身话少,性情孤僻,生活作风非常节俭。

为了省电,她要等天完全黑透了才开灯,如果路灯太亮,而她又不需要看什么,就会将灯关掉睡觉。

而明照就在门卫室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周遭没有一点声音,屋内更是昏暗压抑,空气中飘着一股腌酱菜的难闻味道。

大概七点,窗外的路灯会亮,他就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风吹过窗棱,外头树杈的影子映在窗帘上,随风颤动摇曳,鬼怪样丑陋,让人不寒而栗。

他神经紧绷,将身子紧紧贴着墙,生怕黑暗里蹿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唯有老太太偶尔一声咳嗽,才能让他片刻安心。

他父亲和女人苟合完,几乎要到晚上七点,事后一支烟,再想起幼儿园还有个没吃饭的儿子,也已经快八点了。

这时明照才能完全从黑暗中解脱,被应付着在路边买两个包子充饥,回到自己家里慢慢吃。

问爸爸为什么总是来的那么晚,男人就敷衍说是工作太忙。

明照如果还想追问,就会得到暴躁的骂声:“只许你妈忙就不许我忙?你看看是谁天天接你这个小兔崽子!有种一人接一天!你也别可着我一个人磋磨!”

于是明照就不敢问了,他也不能跟明婉迎抱怨,因为说了,父母就会吵架,他的家就会散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明婉迎察觉出端倪,开始着手离婚。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等待在门卫室的记忆却如影随形,难以消磨。

明照有时候想,童年阴影实在是难以摆脱的东西,所以他想做艺人,潜意识里,也是希望获得更多关注,有更多明亮炙热的灯光照耀。

谢沂蹲下身,用手撩拨一下海水,未被阳光照射的海水冰冷,时不时涌上竹筏。

谢沂攥住麦克风,轻声对明照说:“往后点,靠近我。”

说罢,他就向前走了两步。

明照听话地后退,竹筏随着他们的动作而轻微摇晃。

“谢总?”明照低声叫他。

还在外面,只能这么称呼谢沂。

谢沂:“嗯。”

作为回应,谢沂用一只手拍了拍明照的后腰。

然后,便继续有条不紊地划着桨。

明照虽然没和谢沂挨在一起,但仍能感受到来自身后温热的气息。

那是此处唯一的热源,如儿时门卫室的墙壁那样可靠。

竹筏很快穿过了隧道,他们置身在一处四面环山的海湾中。

明照仰头望了望天色,环抱的岛礁顶端是椭圆形的浓云,浓云下,是倒映着翠绿草木的净水。

寒水洞并不大,与隧道的景致相似,洞内是滴水的钟乳石和常年光滑湿漉的崎岖地面。

如果胆子大,可以从竹筏迈到洞内礁石上,沿路向深处走,洞身越来越狭窄。

在里面围绕一株连接着水面的钟乳石转一圈,就从洞内出来了。

他们到了不久,其他选手也都陆续赶到。

人多起来,海面就显得热闹了,明照心底对深海的畏惧也逐渐消散。

当天下午四点,船准时返航,回到了拍摄基地。

终于轮到谢沂和明照录制签约仪式。

场下一众选手忐忑焦虑地看着他,面具下透出不安的眼神。

这个片段,其实是在之前录制好的,最后会剪辑进节目里。

谢沂靠坐在椅子上,抬起话筒,停在唇边,他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话筒壁,目光专注盯着某个方向。

镜头慢慢推进,谢沂终于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

为了营造紧张的气氛,镜头甚至推到了谢沂身前,专注拍他喉结的滚动。

与此同时,另有一台机器拍摄着明照的情绪。

明照毕竟是专业演员,哪怕早就知道了结果,此时他的神情却像是一无所知。

他紧张地攥了攥拳头,掌心被指尖抵的发白,一松开,又迅速充血变红,热的出了汗,他便用掌心抓一下衣角。

镜头移到他戴着面具的脸上,能看到他的睫毛在轻微颤抖,澄澈的眼珠映出苍白的灯光,光亮也在他眼睛里晃动。

收音器能接收到他并不规律的呼吸和吞咽声,他没说一句紧张,却处处流露着紧张。

谢沂懒散勾唇,停止敲击话筒的动作,身子也慢悠悠的挺直。

“我选择步履不停,只有他一个。”

明照听到自己的名字,轻轻歪了歪头,掐着衣角的手指轻悄地松开了,圆润的指甲上有一圈健康的小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