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第28章】天道眷顾者(第3/4页)

“……睡吧。乖。”

“好多好多……黑色的水。”

“不用怕,为师在这儿。”

她碎碎念念,仿佛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木柴,已经快要焚烧殆尽,只能发出些许细碎的余响。

“我才六岁,这次才活了六年……对不起,师尊,我没能再活久一点。”

“不是你的错。”透过窗外照射进去的阳光,狐迟阳看见了剑尊握着剑柄的手,与其平和的语气不同,他握着剑的指节微微发白,“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小安。”

这话大抵是安抚了她,女人似是信了。她茫然地睁眼,眼中一片灰白,显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师尊,天黑了吗?”

窗外艳阳高照,剑尊垂眸,轻抚她的脸颊,语气平静如常:“对,天黑了。”

“这样啊。”她又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自从浮黎界有了蓝月,秋季的天空就会黑得很早。”

“是啊。”剑尊勾了勾唇角,却是一个冰冷的讽笑,他把一只手借给床榻上的女子,任由她抱着沉入梦乡,“小安,你还记得以前吗?”

“记得什么?”她半梦半醒,人生如梦如露,似真似幻,“我忘记了什么吗?师尊。”

“没有。”他揉揉她的脑袋,“忘记了也好,证明那些都不太重要。”

狐迟阳在窗外看着,几乎把自己站成了一樽雕像。

安婆婆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冬天,安婆婆的故事会暂时告一段落,因为浮黎界众生都要开始冬眠了。

在万物沉睡的那个冬天里,安婆婆在剑尊的怀中闭上了眼睛,停止呼吸前,她还在惦记着要讲给幼崽们的下一个故事。

“师尊,我的‘病’真的没法治吗?”她闭着眼睛,似乎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像还未飞出巢穴的鸟雀。

她变得很瘦,四肢几乎就是一段皮包骨,双腿连支撑身体的职责都无法履行。所以剑尊只能抱着她,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你的命络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他低头,额头触碰着她的发顶,“这个世界‘生病’了,所以你也会‘生病’,如果这个世界能变好一点,你也就能好受一点。”

他们坐在湖泊边的石椅上,远处便是浮黎界的天地木,在冬雪悄无声息降临的那天,天地木的枝叶开始枯萎,但冬眠中的浮黎界众生还没发现这个异况。

狐迟阳茫然望去,只见剑尊眸光淡淡,他知道天地木在枯萎,但他并不在乎,他知道这是一场浩劫,但他无意去改变。

枯骨一样的女子竭尽全力地仰头,像即将溺死的人探出水面的最后一口吐息,只听她嗓音低哑微弱地道:“师尊……我能阻止天地木的枯萎,是吗?”

“……是。”铭剑仙尊闭了闭眼,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一颤便化作了雪水,轻润了他本该无情无欲的眼,“但这不会让世界变好,只是拖延时间。

“即便你将世界赠予你的所有都归还给世界,你也只能延续此世千年的时间。千年后,一线生机覆灭,此世将彻底沦陷于天地量劫。”

剑尊的声音冰冷、严酷,掷地有声,他说这句话时,整个人都仿佛变了一副模样,那劝诫之声竟仿佛自天边而来,空灵而又遥远。

铭剑仙尊说完,神情再次温和了下来,他将怀中包裹在大衣中的女子抱得更紧了一些,不让雪花窜进她衣物的间隙里面。

“小安,一切都是为了更长远的以后。”剑尊眼中所见,是大局,是三千世界,是此世的千千万万年。

狐迟阳拘谨地站在一边不敢靠近,哪怕是幻影,他也对剑尊阁下有着难以言说的畏惧。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让人有种根本无法插足的错觉。

“千年……在师尊的眼中很短。”她被裹在大衣里,狐迟阳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对于此界的生灵而言,却已是数栽春秋,无尽寒暑,满九归一的千年。

“您看,我从生到死,从年少到衰老,也不过只是……短短的六年。”

剑尊眼中有天地,浮游却只有一日的光明。她看见的是蝼蚁的生,蝼蚁的死,是接叶镇的孩子奔过街道的每一个日子。

“……”铭剑仙尊一时间竟有些说不上话,狐迟阳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柄传闻中无坚不摧的天剑都有摇摇欲坠的错觉。

“你牙尖嘴利,为师说不过你。”他语气平淡,冰冷如初,听不出喜怒,更听不出他是否伤心,“为师能插手此事的契机有限,也无法改变你的心意与抉择。

“但是,你觉得这样好吗?你真的觉得这样更好吗?”他问她,似是心有不甘,故而重复了两遍。

“为师带你来浮黎界,是希望你能远离人世,在这处生机最旺盛的地方,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与机缘。

“为师已经不想让你去渡这个世界,只想让这个世界渡你……小安。”

白衣剑尊微微俯身,怀中相伴六年的女子却已停止了呼吸,像冬日呼出的一口白雾,就此消散在空气里:“……若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便让师尊当你的人间。”

她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枯骨一般老去的女子在他怀中以惊人的速度腐朽、糜烂,血肉烂做污泥,露出莲藕色的白骨,从淤泥中生出的莲花白藕,最终也回归淤泥而去。

剑尊低垂着眼帘,却没有合上眼。他安静地看着,目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节,从生到死,她都在他的怀里。

他的孩子化作了来年的春泥,血肉流淌了一地,最后的最后,只剩一截青翠欲滴的脊骨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天边刮来的风,突然变得冷冽。狐迟阳被那罡风吹得眼皮发颤,睁不开眼。他心中惶惶,然而剑尊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剑尊的神情与容颜。

他只能看见剑尊在石椅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椅上堆满了落雪,久到他几乎以为他要消融于这片风雪当中,才看见剑尊缓缓起身。

包裹女子的大衣落在雪地里,他似是不在意地踏过,走动之际,衣袂当风,那些落在他肩膀与发上的雪随着他的行走簌簌而落。

他朝着天地木走去,他的气息却比这漫天风雪还要冰冷,还要酷烈。狐迟阳看见他一手握着脊骨,另一只手却落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

“他想做什么?”狐迟阳心生不详的预感,他追在剑尊的身后,心里暗暗焦急。

铭剑仙尊最终在天地木之下停驻了脚步,他将那节翠色的脊骨捂在自己的心口,不让风雪夺走骨上的余温,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剑。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狐迟阳以为他会拔剑。拔剑砍断天地木,砍断浮黎众生传承的希望,砍碎接叶镇孩子们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