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3页)

晚膳将要开始前,宫中的小太监们快步穿行着,将早已备好的烟火燃亮。

一束束烟火升空,在刚暗下来的天幕中绽出一朵朵绚彩。烟火持续时间很长。当天色彻底暗下去时,夜幕被盛大的烟火燃烧,烟火同样将黑夜照得大亮。

寒酥立在人群里,遥遥望着封岌。

他高大的身形立在那里,周围一片热闹喧嚣,唯他静默深沉。时不时有人经过他身边,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灿亮的不同光影在他身后升空又绽放。寒酥突然知道,原来顶天立地是这个样子。

带着烟火灼烧气息的夜风抚过寒酥的脸颊,寒酥遥遥望着高处的封岌,唇畔慢慢飘起几分落寞。

他颙颙卬卬如圭如璋,高山景行鹓动鸾飞之人,与她云泥有别。

寒酥知道只要向他撒个娇说个软话,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很多。

可是她不能。

沈约呈、姨母,赴京路上的不堪,种种横在两个人中间,他们之间绝无名正言顺的可能。她也不是没有劝过自己去做他暗处的女人。

可是,她已经脱过一次衣服了。

她好不容易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得了端庄闺秀之名,再也不想脱第二次。

赴京路上已经丢掉了太多自尊自重,她固执地想要再保留一些。

寒酥转身,逆着热闹的人群。

迎面遇见寻来的程元颂。

“表妹怎么不去看热闹了?”程元颂微顿,“正好我有事找你单独说。”

寒酥浅浅一笑:“我也正好有事寻表哥。”

两个人避开热闹,立于甬路一侧的树下相对而立。

程元颂斟酌了用词,道:“别回程家。”

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表妹。程元颂确实犹豫过,可是良知仍在,不忍无辜之人被牵扯。

寒酥微笑着:“表姐不愿意嫁给五皇子为继?”

程元颂微怔,仔细打量着寒酥的表情,试探着问:“你知道了?”

“猜到些。”寒酥道,“只是舅母未跟我提起,我也不好自己主动去说。表哥既问了,就想请表哥帮我递个意思。”

程元颂望着寒酥的表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点头:“你说。”

“我愿意。”寒酥微笑着。

程元颂愣了片刻,急急向前迈出半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能嫁给皇子是高嫁,是天大的福分。表姐不愿,若我能侥幸得了这姻缘,自然感激不尽。”

“你疯了?”程元颂心头一紧,“你来京日短,不知道五皇子是什么样的人。”

“略有耳闻。”寒酥微顿,“他是皇子。”

程元颂皱眉,盯着寒酥。他不理解。

寒酥却自嘲地笑了。

能安稳出嫁本就是她所愿。可她进宫前并不知是五皇子。

她毫无预警被召见,五皇子的目光太明显。事到如今她哭闹不愿有用吗?已经迟了,只会将事情推到更坏,甚至成为他后宅众小妾中的一员。

还不如体面答应。

如果破局的方式只有去求封岌,寒酥一万个不愿意,她只想将过去那段彻底割舍。何况在她看来这婚事没那么差。

“五皇子绝非良人。”程元颂再劝。

寒酥眉眼间挂着得体浅笑,沉默着不接话。

什么才算良人?这世间又有多少幸运人能得一良人?

嫁给谁都一样。不将他放在心上,自然就不会在意他后宅有多少小妾。

嫁过去处境不会太好,可她现在处境也不好。

总归是明媒正娶,也算有个皇子妻的身份,也能给妹妹更多??的照拂。两个妻子早亡让五皇子名声不好,可那两任妻的死事出有因,寒酥不觉得自己也会早亡。她谨慎小心些,活得长些就是赚。而且帮了外祖家,日后对笙笙也好些。

更何况,也能结束眼下她身在赫延王府的尴尬。

寒酥的视线越过程元颂,越过了热闹的人群,望向远处的封岌。

封岌似有所感,远远望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繁华相遇相融。

愿君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寒酥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离宫的路上,程元颂帮寒酥向母亲递了话。程家大夫人大喜。她原本还在犯愁怎么威逼利诱,没想到寒酥居然这么痛快答应下来。

她的脸上浮现由衷的笑意。

“今日天晚了,就别回赫延王府了。”程家大夫人拍着寒酥的手背,眉眼间喜色难掩。

“好。”寒酥答应。

回到程家。就连之前不苟言笑的外祖父也对寒酥缓了脸色。

程望舒心里空落落的,她望向哥哥,却见哥哥正望着寒酥皱眉。

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程静荷得了消息,外衣也不肯穿,急匆匆跑过来,她白着脸恼声:“我不同意!”

望着出现在门口的程静荷,寒酥一阵恍惚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程家和寒家还未决裂,她时常来程家做客。表哥那时候总是欺负她,表姐提起一脚把程元颂踢开……

寒酥浅浅笑着:“好久不见姐姐,病可好了?”

程静荷望了寒酥一眼,眼里立刻蓄了泪。

她怒气冲冲地嚷嚷:“我不想嫁,不是让你们找个人代我去受罪的!”

程家大夫人哎呦了一声,赶忙来劝。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婚事对寒酥也是好事。

屋子里眼看吵闹起来,乱糟糟一片。后来程静荷又哭闹起来,屋子里更乱了。

寒酥轻声开口:“表姐,人和人的所求本就不一样。”

连她也来劝程静荷。

程静荷望向她,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就这样闹到快子时,实在太晚了,才各回住处。程家大夫人暂时放开女儿,对寒酥一张笑脸:“累了一天,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寒酥福了福身,离开仍旧闹着的厅堂。

丫鬟给她领路,往她母亲生前的闺房旧屋去。她迈过杂草丛生的小院时,心里想着的是她还有孝在身,不知婚事能不能等到她孝期结束。

今日折腾一天确实累了,舅母的侍女离开之后,寒酥也没让翠微忙碌,让她也早早自去歇着。

她脱下染了寒气的银色棉斗篷,踮脚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然后转身往里屋去。冬日时,穿得再多也难挡寒气。她身上有些凉,想早些躺下暖一暖身。

她一边微微偏着头去摘云鬓上的珍珠步摇,一边绕过双鹊落地屏往里走。

挽起的云鬓如瀑散落下来的那一刻,她的脚步生生顿住。里屋没掌灯,黑漆漆一片,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

即使屋子里没有光,寒酥也知道那是封岌。

寒酥微用力捏着手中的步摇,心口跟着一跳。缓了缓神,她压下慌张,低声问:“将军怎么在这里?”

一片黑暗里,她看不见封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