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南冠客(一) ◇(第2/2页)

病弱的皇帝从帐中伸出一只手来,撩开面前的帷帐,年轻的臣子正跪在他的塌前,与两年前离开时并无不同,绛红官袍没有给他增添一丝一毫的沉郁之气,只映得他疏朗的眉目艳气了几分。

修竹一般的青年人,青春,干净,染着静水的香气,与他对比,他似乎都能闻到自己身上行将就木的腐朽气味。

他也有过这样的年少时,与萧越一起纵马西北、白日放歌,尽情挥洒豪言壮志,满怀希冀。

然后故人埋骨流沙,他成为宫城里腐烂的老人。

说不清谁更幸运一些。

周檀心中的可怜与厌恶更盛。

他清了清嗓子,磕了个头,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只是慢吞吞地说:“陛下,当日老师救我出诏狱的时候,与我详述了先帝驾崩之前的言语,我在想,此情此景,与当年先帝密诏,何其相似。”

宣帝病重,急召顾之言,宫墙内有心思不明的禁卫,皇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太子,一切情形,恰似当初。

宋昶苦笑了一声,不料周檀接下来的言语却让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陛下,您知道老师为什么一定要阻拦您修建燃烛楼吗?”周檀平静地抬起眼睛来看他,琥珀色的双瞳微冷,“是先帝的嘱托,先帝要真如宫的秘密永埋地下,陛下以为,是为了什么?”

他声音很轻,像是带了几分怜悯:“——是为了您啊,陛下,先帝早知此事,却没有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动土,临行还要叮嘱老师尽力阻拦,是为了让您不因此事迁怒、愤恨。血脉一事,他临终之前,甚至都已经不在意了。”

“老师谨遵先帝遗愿,尽心尽力地阻拦陛下,却没有机会说出这一切,燃烛案便已肇始。如今,我深恨傅相的理由又多了一桩,陛下应该知晓臣的心了罢?”

宋昶半晌没说话,只是呆滞地坐在榻上,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一般,重重地咳嗽起来,手抓着身侧的帐子,用力得颤抖。

“臣要说的话已然说完,能叫老师这番言语不至永埋地下,也算是臣的造化。”烛火晃动了一下,周檀眼神闪烁,殷殷地道,“那陛下急诏臣回宫,是有什么话想说呢?”